国内一位点赞朋友来澳洲旅游,已经悬在空中,让我接机(他人转达)。我发牢骚:你小时候不努力学习,长大了就只能给别人点赞。我不识路,接什么机! 指挥孩子代劳,遭到坚决拒绝,并猖狂批评朋友,其实也批评我:“万事预约!看病,修车,请客,维修,租车……都要预约!你们万事不预约!” 想起我出国后,经常挨女儿批评:开关门不知道后面有人,没有撑着门,等别人也过;排队离前面的人近了;走路遇人没有靠边行;上自动扶梯没有靠边站;小跑进教堂;在火车上话声过高;陪客人吃饭,发表不重要讲话时,鼓着半边大脸包……这次又挨批评,其实不应该怪我。 没办法,只好待朋友落地后,在电话里告诉他:“给你地址,你来我家;我只能找到唐人街,也可以去那里见面!” 结果约定唐人街。因为朋友的旅行团,要到这一站。 我先坐地铁。地铁不在地下,在地上。和在国内坐火车一样。所有的地铁都是六节车厢。 很快到了墨尔本的闹市区。早听说“到了澳洲,站在路边随意向公共汽车招一下手,会引来车里若干人回应”。还没试过。现在一试,果然;又试,也果然。试起瘾了,像发作了精神病,试试试试试,都果然。车上一小撮不明真相的外国群众,绝无严重伤害十三亿中国人民感情之心,在积极配合呢。 闹市区并不闹,因为中国人都见识过更嚣张的。但还是人来人往。整座城市的街道都很朴素;人,服装,树木,草地,一切,都很朴素。若走马观花,就绝对想不到,是身处发达国家。需居住下来,全方位加以了解,才明白,发达不在大街上,不在穿戴上。就我的体验,一个最普通的劳动者,一小时的报酬约30澳元,可以买25公斤大米,或14公斤食用植物油,或10公斤鸡肉,或45升即4500毫升牛奶,或8双普通胶底布鞋……奢侈品很贵,比如香烟,而生活必须品都便宜,包括汽车和住房。再有个人的孝道恰恰不包括赡养老人,而在国家层面、政府层面,对老年人的整体孝道;12年免费教育,免费医疗……人人都很平凡,一万年出不了一个伟人,但出科学家、医学家。这就是发达。 我朴素惯了,把自己丢进澳洲人堆里,契合得很好。又想,在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只需要劳动半天,当月的基本生活就全部解决了。一旦挣钱和谋生无关的时候,拒绝便会很有底气,怪不得老外不加班。突然醒悟:我为友情而来。不忙做澳国梦,先接朋友! 唐人街,也叫中国城,不大,就是一条长街,两头都有牌坊似标识,中间还被其他街道横着岔断;每一道断口,两头也有牌坊似标识。所有牌坊下,每天都坚守着两三个中国老太太,啰啰嗦嗦地塞宣传资料。中国人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多,老外也在来往窜访。 还有家中文书店呢!门外居然有人吵架,用汉语互相拍砖。原来是看书抠脚丫的男士和看书舔指尖的女士起了纠纷。都不停张嘴,可是只能听到女士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组合歌者凤凰传奇。女士认为舔指尖比抠脚丫高档。是吗?不过我见过抠臀并舔指尖的。唉,连我都明白,不要和一个傻X吵架,输赢都不是好事。赢了,只是胜一个傻X,输了,连个傻X都吵不赢,更糟。可见两个都是傻X,才吵得起来。 我站在小斜坡的台阶上,希望朋友一下就能把我抓进眼里;或我一下就能把朋友抓进眼里。我很讨厌别人从侧边从背后突然拍我的肩膀。所以靠着墙,视野开阔,便于防范。 在国内我矗立高处,一挥手,就能把要找的人召来。在澳洲不行,比我高耸尤其是比我庞大的人多的是。 我先看见一堆中国的中老年人,女士叽叽喳喳的,男士轰轰隆隆的,从街口进来。一个个精神矍铄,似乎从中国来,只需要一分钟,而不是蜷缩10个小时的飞机。女士们,绝不像是来旅游的,而只是来照相的,首选与牌坊合影。似乎这样,就抓住了青春的尾巴,甚至抱住了青春的腰。朋友是男士,却陷在女士堆里挣扎,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苦。 我迎了过去,把朋友引了出来。他到澳洲才一两个小时,竟想当然扑过来拥抱我。其实老外之间的拥抱,也并不常见,如蜻蜓点水般的轻轻吻一下,比较多。我忌讳和家庭成员以外的任何人,无论男女,有大幅度的肢体接触,就断然伸出了手——握手。然后寒暄。 朋友小声告知是导游。我说他是足球运动员出身,爱好贴身紧逼?看一眼导游,长着张猪腰子脸,颜值比我还低,凭什么瞟我挖掘我探索我?哼哼哼! 朋友摇摇头,没搭话。只是说:“不能跟你一起走;你应该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那就走。边走边聊。 唐人街,在我看来,相当于成都的染坊街以及餐饮一条街的杂交产物,并没有多大意思。不久就走完了。期间女士男士们当然不断地挑选出商店,小摇小摆地进进出出。 话题扯到了国内即将开始的高考。朋友的孩子正好高中毕业呢。我祝考生考试顺利。想起网言:四年后你会明白,今天的所有的努力,不一定有大用。改变你命运的,往往不是知识文化,而可能是酒量、关系、胆量、爹妈、长相,还有你村是否拆迁。一声叹息!朋友啊,作为家长,你还有心思出国旅游! 午饭是一起吃的。朋友和猪腰子导游把我夹在中间。菜不算多,有西红柿炒蛋。究竟是先放蛋还是先放西红柿,对我来说是千古之谜。还有回锅肉。说实话,都难吃。还是国内餐馆里,用地沟油炒的菜好吃。不过我在家里,素来专门精准对付一切难吃的东西。无论多难吃,我都不怕吃一回;甚至,要专门勇敢地吃一回。食物们,只要到了我嘴里,不管香不香,立刻都变香。常常让人起疑心,并提问:“你吃得那么香,是吃的刚才丢进嘴里那个东西吗?”所以此时我面无惧色,吃得很坦然很香甜。别的同胞们,估计是真饿了,也塞得急切。有几位老女士,不断伸手堵回一个个哈欠,婆婆嘴一瘪一瘪吃得啵呀啵呀的,不好听不好听!也许女儿经常为各种小事批评我,让我活得很不得志,自有道理。 我邀请朋友去我家,导游马上抢答,一口拒绝。此后,上厕所导游也持续跟进,装模作样地乱甩了几下。这时候再扫一眼他的脸,比真猪腰子还逼真。朋友解释说,怕我逃跑! 逃跑?我问:“你要逃跑,当‘黑民’啊?” 他答:“没有。旅行团的所有人,只要在澳洲有熟人接应,都是重点监督对象。我也才知道。” 噢——!居然有这种事? “有人逃过吗?” “导游说有。” 于是我想起,就在今年4月,一个多月前,英联邦运动会在澳洲黄金海岸举行,来自71个国家的4000多名运动员参加了比赛。但是,有约240名运动员,在运动会结束后没有回国,仍然滞留不归,签证过期的当日,就成为“黑民”!其中少数人,在移民中介里被抓,关押在“移民监”。据查,这类事件还多。比如2011年,塞内加尔的整支足球队,到达某发达国家后,尚未参加比赛,就集体消失了。 我终于明白,原来澳洲那些东躲西藏,只能打“现金工”的“黑民”里,就有持短期旅游签证“黑”下来不走的。再看导游,似乎一张脸,并不像猪腰子,倒有点像茄子。 很快,朋友要上大巴了。我要求一起去他们下榻的酒店,以延长相聚的时间。 导游一下急哭了,零乱地呜呜了几声。他说:“你们这种情况,你的朋友,就几乎属于‘企图脱离祖国者’了。 如果他脱团,将会连累我,我会连累旅行社。”不再瞟我挖掘我探索我,而是直视我,央求道,“哥哥你不去嘛!不去哈!以后有机会,你们在国内,随便聚多久嘛!要么,”对着朋友,“下次你自己办签证,自由行,不跟团!”贼眉鼠眼已经变换得可怜兮兮的,茄子脸几乎连色彩也接近茄子了。 朋友同样面有难色,也要变成茄子脸似的。 我心里五味杂陈,但能说什么呢!不去就不去!我一离开,他们两人反而会精神焕发。 很后悔放弃让女儿接机,挨批评就挨批评。又想,即便接机,也只是把唐人街的经历,转换到机场而已。那么,就此告别吧! 我主动拥抱了朋友,也拥抱了导游——他也是朋友了。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家庭成员以外的人,并且一次拥抱了两位。我知道,此刻,拥抱是最好的语言。 2018年5月31日星期四夜草 (说明:文中物价是我平日的购物记录,不具备统计学意义。再,文中的这位导游,再次带队到澳洲时,脱团了,不知所终。)
作者简介:李双,男。祖籍四川简阳,生于贵阳,后居成都,现居墨尔本(持中国护照)。1979年毕业于简阳县龙云公社龙云小学“戴帽”初中部附设高中班。1985年发表小说处女作。曾任报社编辑、记者。1993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也是澳洲世界华人作家协会会员。 |
2024-11-22
2024-11-21
2024-11-16
2024-11-16
2024-11-04
2024-10-31
2024-10-24
2024-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