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底,一条消息传来,墨尔本市决定,在西南商业繁华区修建少管所 。 当天,各小区市民,一致伸出一根指头表态:喽!喽喽!然后进行分工,其实就是简单几句话:联系媒体,网上发帖,找议员,送传单。所有参与者都要单独做一件具体的事。那么,比如,不能因为资格老,或曾经是官员什么的,就只当召集人。 我们家领到的任务是送传单。我认为,送传单不同于发广告,虽然传单也是广告,而且都是纸。但,广告是广告,传单是传单。我不说广告,光说传单。 在澳洲,很多人不一定每天上网,但一定会每天查看自己家的信报箱。所以传单的作用也很大。我们家安排我,领衔主演送传单这一重要角色。 印刷厂志愿者,运来了免费传单,我就开始四处送。我参与的,是反政府活动啊。这不违反法律吗?不寻衅滋事吗?不犯颠覆大罪吗?的确不违法,没滋事,未犯罪,还受法律保护呢!所有活动都是公开的嘛!警察只要上社交网一查,谁是活动组织者;谁送传单,谁负责送哪个区域,送多少;哪些媒体参与报道了,等等,一目了然。挡获发起人?处分参与者?取缔媒体?谁都没有这个权利。而所有公民,以及像我这样的外国人,都有免于恐怖的权利,无论是白色恐怖,还是红色恐怖。 我身处澳洲,是和他们的政府作对,既不违他们的法,又没滋他们的事,也不颠他们的覆,资产阶级不用铁坨坨打我,反而用法律保护我,我当然要干。这是填补人生空白的壮举啊! 信报箱上有住户门号,都在前院,靠人行道的边上。各家的,单独长一副模样,投信口大小不一,有的小得奇怪;还有的,不知道口子在哪里,要旋找。总之,有的长得乖,有的生得丑,很随意。投报口倒一样,全是一个圆筒。都值得深入细致地琢磨。别看它小,一年四季,热闹异常。昨天选票寄到了,今天寻狗启事寄到了,明天幼儿园招生简章或参观日公告寄到了,后天停水停电预告寄到了。等几天,法院随机指定的陪审团成员通知,也寄到了……当然有些不是寄到的,是相关人员送达的。比如不同颜色的空口袋,都由红十字会不定期放进去。各户把多余的衣物分类装好,搁在箱子边,红十字会来收走。 我也是一家一户送,往箱子里投递传单。本小区我最熟悉,比我家任何人都熟悉。不是我属于天生的带路党,通讯员,而是因为平时总由我遛狗;曾经渴望赖掉一天,都没有成功。但是这一次,虽然走的是老路,体会却不同,觉得理直气壮,有点地下党员的感觉;护院狗们一直对我狂叫,又有点鬼子进村的心态。毕竟从来没干过,尽管兴致勃勃,神秘地东看看,机敏地西望望,还是不太自在。有时遇到主人喊“哈喽”,我赶紧应答“鼓捣摸您”,转身就跑,怕被扭着聊天,他一问,我三不知,给我伟大中华民族丢脸。估计那逃跑的姿势,的确像《地雷战》里的鬼子,怕丢脸,则更丢脸,而且可疑。不过后来我学到一招,就一句话,足以让每个人哑口无言。我不跑了,而是给所有对我开口的澳洲人,用正宗四川话回答:“挨冻喽,英国利息!”他们就不再理我。这句中文,是英语“我不懂英语”的意思。 才半天,我的送传单技艺就获得了迅猛提高,像是受过专业培训。又三天,正当我越来越像地下党员,越来越不像进村鬼子时,光明正大的地下工作就被我干完了。唉,可惜啊,还没过足瘾呢,人生得意还没尽欢呢,金尊还没有对月呢! 传单上是什么内容?我看不懂,但听说了。墨尔本(包括全澳洲)没有访民,没有上访户,也没有信访局。澳洲人从小就明白,和政府发生了矛盾,集会,游行,示威,既是一种解决方式,也是自己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都自由而且坦然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利。他们心里,没有“访民”这个概念。记得有一次和医生聊天,对方竟然不知道“医闹”是怎么回事。估计这些新概念新事物,是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独具的。我判断,大戏在后面! 果然,一周后,集会和示威游行在繁华商业区进行。市民跑得快,男女老少齐全,还带着小孩呢。连平时躲在深山人未识的农场主——就是地主——也来了,都开着巨大的,火车般的重型货车,非常壮观,简直具有坦克部队的威猛。我突然想,有地主到底好不好呢?画家蓝蝶曾说:“无产阶级教育我们,地主、资本家是剥削阶级,不劳而获。财富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就应该归大家所有,打土豪分田地天经地义。”那么,澳洲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分?我要不要参加?掉队了怎么补救?田地到手了,是出售还是修房子等着涨价?女儿急着继承我的不动产怎么对应? 路人对集会、游行、示威见惯不惊,像是围观,也像是参与;没有人驱赶。小贩增多,但坚守边沿,不吆喝,从容做着小生意。神秘东方碰瓷,尚未传染过来,也许还在路上长途奔袭呢。人们举着红旗。不知道为什么是红旗而不是国旗。两三个召集人在前,空手,紧跟着打横幅和标语的积极分子。澳洲人着装非常随意。颜值高,不靠浓眉大眼,不靠化妆,男的凭淡定,凭神闲,凭挺拔,凭胡子飘逸等软实力加分;女的凭气质,凭性感,凭臀部巨大等硬实力出色。想起中国人(包括我自己),无论官民,脸上绝少澳洲人那种沉着、坚毅和安祥。前者的心,畏畏缩缩,外化后,即为猥琐。集会当然人多,但没有垃圾。又纳闷,为什么我们满大街都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他们的大街上,没有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呢?哦,我们有“三个自信”“四个坚持”“五个不搞”等等,多似牛毛。他们缺乏自信,一个都不坚持,五个都搞,不敢写。 议员居然是个大瘦子,不像参与过公款吃喝。他几乎淹没在人群里,不断哇哇哇。哇哇些什么,我听不懂。志愿者用中文告知:资本主义国家的管理者,从不构建十年大计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更不管黑色江山是永不变色还是马上变色,只做任内的事;蒜皮鸡毛,柴米油盐,都做。大家的事,本届议员必须表态,表态必须为本选区百姓说话,而不是为政府说话,为上级说话。市长州长不能升他的官也不能降他的职,百姓却能。人人凭票长大,一人一票,不是肉票粮票电影票,是选票。讨厌哪个官员,直接投反对票,拉他下马。不过他们并不十分害怕下马。因为资产阶级的所有政客或政治家,都另有一个正经职业,可以继续做。 媒体来得更早,大都在采访集会者,录像等等。没有团体或个人企图阻止报道。上级若不满,也无权关闭媒体,权力在法院,法院的依据是法律条款。而媒体若没有立场,就没有读者,甚至没有广告商。记者们很随意,似乎不是在采访,而是在休闲聊天。白人世界,全是普通拉链衫,没见到穿西装打领带的,也没人穿鼓起无数个包的摄影背心。 警察当然是要光临的,一组四人两男两女,胖瘦美丑,自然搭配。都随意地站着,神态具有亲和力。戴着墨镜走来走去的,举着对讲机器宇轩昂地发号施令的,一个都没有。橡胶棒攀在右臀上方,一甩一甩,悬而未掉;腰上还插有瓶瓶罐罐,听说有胡椒喷剂。这的确是在工作,是常态,没有掺作秀的水分。骑警的马多是枣红色,也有个别白色,马的个头都在一米八以上。蹄上小腿部分,缠了三圈布条,可能是保护腿的。我马上联想到了八路军的绑腿。有马镫。马背上铺一块厚垫,厚垫上面另有一个薄的,皮垫般的马鞍。一匹马打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哈欠,引发笑声。男警察有的帅,有的丑,一律高大威猛;女警察个个漂亮得令人诧异,有的虽然身子大,但脸小呀!感觉一,要让别人走进你的内心,首先要被你的外表所吸引;没有外表谁看你内心啊!感觉二,若需要快速行动,帅的丑的漂亮得可能一样出色吧!目测警察是人群中最不活跃的人,只维护集会或游行示威的秩序,而绝不冲散队伍。其实不用维护,因为秩序很好。警容比中国警察强;警姿不及中国警察笔直。 早就听说,澳洲等一流国家有个规律,百姓和政府博弈,寻求平衡时,全是政府让步。我生长在中国,从来没有体验过。我们都是乖娃娃,始终和政府一个鼻孔出气。果然,十多天后,墨尔本市政府做出了回应,不谈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或者深刻教训之类,就干巴巴一句话,译成汉语只十个字:修建计划撤销,另行选址。用中国话说,叫作“人民胜利了”! 嘿,这场胜利,还有我的功劳呢! 想起全球城市生活质量排名,主要是基于相关的9个指标得分排序。它们是:物价水平、就业市场、经济稳定性、家庭关系、收入平等、政治稳定性、安全程度、完善的公共教育体系、完善的公共卫生系统。多年来墨尔本都名列第一。其中的“政治稳定性”,一定和百姓能够全面议政强力参政有关。那么,下一次,哪里反政府,赶紧来通知。让我继续工作,只凭发传单,就为外国人民立新功,最终修练成具有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特色的国际主义战士!
作者简介:李双,男。祖籍四川简阳,生于贵阳,后居成都,现居墨尔本(持中国护照)。1979年毕业于简阳县龙云公社龙云小学“戴帽”初中部附设高中班。1985年发表小说处女作。曾任报社编辑、记者。1993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也是澳洲世界华人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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