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这个中国人万分熟悉的词牌。如今它有了歌曲、戏曲、甚至影视,难以想象,一个千年前的曲调在当下竟然能有如此的生命力。它是教材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连几岁小孩子都能吟诵几句有名的《一剪梅》。诸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亦或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之类的句子,如今还能在各种场合中表达自己的心境和情感,因此,这实在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词牌。
关于这种词牌,通常都不太敢去解读,因为它太熟悉了,人们对于它其中的故事早已烂熟于胸,但是它一定是词史中不可分割的部分,无法越过。
《一剪梅》的“剪”是什么意思呢?费玉清的歌中有这么一句——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可见这个剪字是个量词。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一剪梅也就是一枝梅。分隔两地的人寄一枝梅以托相思之情,所谓“轻烟小雪孤行路,折剩梅花寄一枝”便是如此。因此这一枝梅代表着人性情感中最柔弱的部分,是最苦与最甜的分界线,多一分则是愁情,少一分则不够深情。
对于这首词来说,大多数人可能第一时间会想到李清照,的确,李清照的一剪梅大概算是她词的巅峰之作了。不过李清照的《一剪梅》姑且可以叫做《玉簟秋》,因其中有“红藕香残玉簟秋”一句而得名,而 “一剪梅”此名则是来自于周邦彦的“一剪梅花万样娇”。另外,韩淲有“一朵梅花百和香”之句,故又得名“腊梅香”。
它的来历没有多么复杂,不曾经历隋唐的风雨,它是北宋调制的新曲,不过这一曲却是真真实实地在文学史上落下了浓重的一笔。
说到《一剪梅》,李清照便是必谈的话题。她的这阙词为: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如今这阙词也已经改编成了现代的歌曲,动人动情。却不知其古音如何,令人遐想。这首词写作的时代应在李清照的前期生涯。这时候她仍身居北国,与赵明诚恩爱相随。元人曾说,这阙词是新婚后不久赵明诚负笈远行,李清照思念丈夫所作。不过后来有人质疑,赵明诚并无负笈远游之事。不过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因元佑党争而获罪,李清照受到牵连,夫妻二人多有离别。此词作于那时,应是有可能。
这首词妙在何处,或许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回答,因为每个人喜欢它的方面都是不同的。但是这阙词所表现出来的女子心中的细腻情感,却是大多数男性所写的代言体所无法表达得出来的。它源自女性的心中而发,形成的也是属于女性独有的温婉愁情。李清照的词其实并不多,但是大多经典,这应也是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
词的遣词用句都十分考究,“轻解”、“独上”、“飘零”、“水流”,这些意象都很轻柔,给人一种缥缈而雅致的感觉。而她写的却又是愁情,这就让这样的愁绪并非沉积在心里,而是仿佛形成了具象的物,如雾如风,围绕在自己周围。但就是因为这样,这样的愁绪才像一种阴霾,散之不去,令人辛苦。而也是这样的愁绪,不似“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那样压抑,这样的愁更具有文人意味,愁得有些仙气。
李清照善于如此写愁,她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即是以轻写重,又如“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亦是将愁抽离出来,散入到了环境之中。在这阙词中,词的下阙用“花自飘零水自流”作为开头,用比兴的手法,来体现自己心中的情绪,可以说,这种比兴应比诗经中的比兴更易懂,更易让人感同身受。
词的最后一句为千古名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一句化用了欧阳修《御街行》中的“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化用前人的句子是词人们很喜欢的一件事。若是化用得好,便又是新一轮的经典,甚至盖过原句。如毛泽东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还有几个人知道这句诗的后一句是“月如无恨月长圆”呢?这阙词也是如此,人们大多记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已忘了《御街行》。这个结尾工整对仗,又与前文紧密相合,而且最能表现易安当时的心境,用这样简单的句子写出了复杂的愁绪,谓之“用女儿笔写尽女儿愁”,因此它一举斩获了千古名句的美称。
不过《一剪梅》这个词牌写得好的并不止李清照一家。蒋捷也算是尤其出色的。他写了一阕词,为: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请仔细观察这阙词,它的每一句都是押的相同的韵。蒋捷这阙词开创了一个流行,在他之前,这阙词中有着很浓的雅味道,而从他这里开始,这阙词的形式成为了当时宋人颇为喜好而且追捧的一种表达方式。这种每字用韵的方法更能体现一个作者的水平,而且更为轻快,也更舒服。从此,这个词牌就变得俚俗多了。渐渐地,这个词牌开始成为一种戏谑调侃的手段。大概是从刘克庄的一句“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开始,人们纷纷以此为乐。南宋时期,元军南下攻宋,有个官员写了这个体式的句子讽刺当朝者,写的是“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试问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柘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朱门日日贾朱娥。军事如何,民事如何”。
按照如此体式,我们大可也戏谑一番,诸如“人生清苦几多时,上班如此,下班如此”之类的,权当一笑。
这个词牌写得极佳的还有不少,如辛弃疾的“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亦或是唐寅的“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都是不朽的佳句。篇幅有限,故不展开。
《一剪梅》这个词牌具有很深的人文情结,它流传很广,佳作颇多。它从雅到俗,从相思到戏谑,正也是中国文学兼容并包,意蕴丰富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