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 刘文彩--刘氏庄园主人、地主 刘老太君--其母 吴四--刘文彩心腹 凌君如--刘文彩姨太太 宋瑞生--刘家账房先生 刘妈--刘家厨娘 张四有--佃农 栓子--其子 栓子娘--张四有妻 庄丁、小厮、丫鬟若干 地点 安仁镇 (旁白上) (快板)说打竹板,咱抬头看,看着看着到了刘家院,这刘家院,可不得了,故事还得从头捯。说时日,也不远,三十年前大清朝。说小宣统,他坐龙庭,洋人可是霸道又横行。说孙逸仙,可真高明,剪了辫子带人闹革命。他讲民主,重民生,眼看把那百事来振兴。可谁成想,得罪人,各路军阀霎时不答应。打混战,涂生灵,走了张帅又是王督军。谁临危,谁居安,全看头顶啥时变了天。识时务,出豪杰,刘家老爷一马又当先。又招兵,又敛钱,雄据四川掌了一把权。可不凑巧,豆萁燃,刘家二爷愣是把脸翻。丁是丁,卯是卯,战端一起谁也好不了。说刘大爷,他走麦城,退守安仁把那令来行。买田地,屋房营,银子买卖是家道日日兴。您别瞧,这光景,苦的可是佃户老百姓。这逢年关,他大收租,不蔽体来不果腹。刘家院儿里人人精,里里外外难搁平。话说,(顿,张望)得,您瞧好,这说着说着就来了。(下)
第一幕 〔幕启。 〔在刘老太君卧房。 〔刘老太君,丫鬟几人。 刘老太君 (端坐镜前,红光满面)丫头啊,今儿个该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丫鬟甲 (一旁侍立)是了,老夫人,再过几日便是您八十寿诞了,我听得老爷说,今年可得好生庆贺庆贺。 刘老太君 (微微叹气)瞧我,真是老朽了,竟记不得日子了。真是岁月不待人啊,眼瞅着儿孙们一拨拨的都长了,我这身子骨儿啊,却是一天不似一天咯…… 丫鬟乙 (给刘老太君梳头)老太太您硬朗着呢,我常听人说呀,这头发若是由白转了黄,那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兆头呢,您呐,这可是福相。 刘老太君 这丫头虽是贫嘴,倒也怪能哄人的。 丫鬟乙 哪儿能啊,我的老太太嘞,您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刘老太君 (略显疲惫)我也不与你贫。着人去瞧瞧那参汤好了不曾,莫不是这日子好了,连这些个下人们也拖起大来了。 丫鬟甲 (向刘老太君)是了,老夫人。(下) 〔幕落。
第二幕 〔幕启。 〔刘文彩书房。 〔刘文彩,吴四。 刘文彩 (坐在太师椅上吸烟)再过几日便是老太太寿辰了,上月就吩咐下去操持,差事可办得如何了? 吴四 回老爷的话,小的自上月领了差事,一早儿就去忙活了。先是上月初去请戏班子,本来说是去北平请梅老板的,后来又听说让日本人给扣了,人家又不给通融,我也说了,大家都是场面儿上的人……诶,这些您都知道的。所幸啊,后来还是请来了杨小楼杨老板,还有那拉洋片儿的郭荣起,张寿臣,也都要来给老太太祝寿呢。折子呢,有《点大麦》《纺棉纱》《卖斗箩》,还有好些个呢。又从天津、昆山、成都挑了些个戏班子、说书先生,诶,我说,小的我眼拙,就怕挑得不好,惹了老太太眼,也让人瞧咱笑话儿不是,要不老爷您明儿个再仔细挑挑,都是些个顶好的戏班子。 刘文彩 (微闭眼,点头状)好,是得好好挑挑,采办的花呢? 吴四 老爷,照您吩咐,这花可都是荷兰订的鲜花儿呢,你放心,差不了,放在大趸船里走海路运过来,一路上都有人照应着,估计见天儿就到口岸了。卸了船,又上咱家的车,放上冰鉴,路上又都是自家二十来个花匠们日夜伺候着,一准儿没错。 刘文彩 (点头状)嗯,这事你办得妥。这年头,没个英特纳雄耐尔可不行,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不搞些个英特纳雄耐尔,没几件洋玩意儿,仿佛叫人瞧着矮上半截儿。 吴四 可不是么老爷,还有那厨子…… 刘文彩 (放下烟杆起身)先不说厨子的事儿,帖子下了么? 吴四 回老爷话,孔县长府上一早儿已差人送去了,方司令府上差人来说他家老太太也来贺喜,还有钱委员说是要新娶房姨太太,也不定早晚时候,待定了再给您回话,商会王会长的千金刚从法国回来,说是许久没来拜望老太太,这回也要同沾喜气…… 刘文彩 (欣然)你的差事办得利落。 吴四 (打千儿)蒙老爷栽培,您交办的差事,没有不上心的,那啥,鞠躬尽瘁不是。 刘文彩 (背手,看座钟)你爹就是买办出身,洋人的事儿你都门儿清。昨儿个二小姐说是要弄个什么pipe organ,三姨太那边也说要添置什么竖琴,这些个事也交由你去办理吧。我听人说,这些个洋物什是要在欧洲定制的好? 吴四 (点头哈腰状)老爷您说得对极了,这些个洋玩意儿啊,可不就是得定制么,那管风琴,那啥,那可是振聋发聩呀,还有那竖琴,真是……嗨,瞧我,没念过什么书,说不上那好词儿,可是一个好听咧老爷。 刘文彩 (似懂非懂)哦,得花销多少啊? 吴四 (伸指头)老爷,这下来得要个……这个……三百万洋钱,倘是人熟,许是可以再让让的。 刘文彩 (略吃惊)这么两个玩意得要这许多洋钱?算了,不搞些个英特纳雄耐尔也叫人笑话,那什么,classical art,才有格调嘛。只是老太太做寿已是花销不少,嗯,这些个洋玩意儿的钱……嗯……从今年的租子里出吧。又到了年关岁节了,该是收租子的时候了。 吴四 (期待状)是了,老爷,是该收租子了。老爷您仁慈,又给他们田种又贷钱给他们使,又只十抽三成。今年年关事儿多,您看不如涨上一涨,那啥,天经地义嘛--那些个泥腿子,只想着自个儿,也不知道体谅老爷您家大业大出账大,这都多少年了,还是十抽三成,倒像是您成了软柿子了似的。我可是心疼老爷您,您这样大慈大悲的老爷,给他们地种,给他们饭吃,光顾着他们,都没想着自个儿,您近来可是福寿膏都进的少了呢。连我这做下人的瞧在眼里也不是个滋味……这帮泥腿子,可真是忘恩负义呀!(悲戚状) 刘文彩 (皱眉)嗯,你小子倒是挺会算计,想起来也是这么回事,是得涨涨租子了,就依了你吧。 吴四 (欣喜)诶,得嘞,小的这就去办,一准儿给您办妥了。(走到书房门口,自语)嘿,祖坟冒青烟儿,今年蹭些租子的“风耗”,再算上那采办的回扣,得撑死我吴四了,嘻。(下) 〔幕落。
第三幕 〔幕启。 〔凌君如卧房。 〔凌君如,刘妈,丫鬟几人。 凌君如 (对窗而坐,正在纸笺上写字)“本是蓉城女,出水伊洛边。天生难自弃,宛自丹青抟。时岁方及笄,栖木在吴馆。曦月琵琶语,不逢白乐天。萧郎灞岸别,转徙复经年。青鸾飞不渡,银汉一何远。泗水生棠梨,兀自向苦寒。吉士千金氅,枯容几承欢。三朝秋风瑟,木叶凄凄落。落叶随流水,溅溅不留痕。欲问去谁边,流水赴长门。长门有稗女,中夜抱孤衾。顾盼寻君子,君子在蓬瀛。歌台舞霓裳,自有承恩人。”(搁笔,自语)自入了刘家的门,老爷也怠慢起来,承恩日少,近来又新纳了两房姨太太,这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生呢。想想我那孙二哥……哎,不提也罢,(向丫鬟)老爷是有两月不曾来了吧。 丫鬟甲 是啊,主子,老爷都两月零三天不曾来看过主子了呢。 丫鬟乙 (从外跑入)奶奶,奶奶-- 凌君如 (忙收了纸,喜色)什么事? 丫鬟乙 (喜色)奶奶,再过几日便是老夫人寿辰了,今年要大宴宾客呢。老爷说,奶奶您可是川西一枝花儿,真真儿的花魁,到时候,还须得您列席,给咱家长长脸面。老爷吩咐叫您呐,好生打扮打扮,还叫厨房啊…… 刘妈 (上,作揖)奶奶,老爷吩咐了,说是寒冬腊月的,您身子单薄,叫厨房照应着给您补补身子。还说老奶奶寿辰可还得您艳冠群芳呢。正巧,今儿个周老爷家送来几只太和乌鸡…… 凌君如 (坐到床前,倦容,自语)纵有好菜,吃着却也觉无味。(向丫鬟)娟儿,你与刘妈下去料理吧,我有些个乏了。 丫鬟丙 是,奶奶。(同刘妈下) 凌君如 你们也都忙去吧。 众人 是。(下) 凌君如(斜倚在床)休说什么大宴宾客,艳压群芳,自老爷不来我这儿,也不知可画过几回眉毛咧。平日里的饭食,也尽是些素羹汤,连茶点也日渐供不上来,大冷的天儿,也不知道送些被服……还不知道前日里要添的琴何日才得送来,连这些个下人也怠慢起来,真个是落架的凤凰……(百无聊赖状)今儿个乱得很,怎么也写不出好句子来,明日再写罢。 〔幕落。
第四幕 〔幕启。 〔凌乱的账房。 〔宋瑞生,庄丁一人。 宋瑞生 (一手翻各色账本,一手拨算盘)都说这大树底下好乘凉,自打咱老爷走了运,府里头一时就旺盛起来,人丁冗杂。虽说田亩增了十成,佃户也翻了二十番,钱庄、当铺也开起了分号,一年也入账不少洋钱,可这老话说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府里上自老太君,下至奶妈怀里的小少爷,用度靡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年少说也开出六千万大洋去,各房各处的丫头、婆子、庄丁、木工、石匠、花匠、乐师、画工、私塾先生,月钱也是年年见涨…… 庄丁 (上)宋先生-- 宋瑞生 (自语)瞧瞧,又来了。(头也不抬)又报甚么? 庄丁 这是吴四先生为老太太寿诞操持的度支,这是二姨太太从威尼斯休养回来报上的账单,还有这大孙少爷的洋师傅……(账单一一递上) 宋瑞生 (扬手打断)得了得了,知道了,都搁那儿吧,你先去吧。 庄丁 诶。(下) 宋瑞生 瞧瞧,这才说着,又来了。这些个开销年年月月地涨,也没个节制。可这下头的田租却时时收不上来。十抽三本就不少,可下头人还立出个什么“风耗”的明目来,在这地界儿啊,契子上写的可不算,说是三成,实则收了四成咧。也难怪村里传什么“腊月收租,正月破屋”。还有吴四那王八羔子,这“风耗”这档子事就是他挑的头,说是还在外头拿着洋人的回扣。又把他那小舅子马三儿挂在烟草局吃空饷……嗨,说这些个干啥,舌动是非生。得,这雅安两个当铺还赊着去年的账呢,可得催催去。(转身,下) 〔幕落。
第五幕 〔幕启。 〔张四有家的破房子。 〔张四有,栓子,栓子娘。 栓子娘 (在灶台边)我说你倒是吭声儿啊,哑巴了你? 张四有 (低头编草鞋)还能咋的?前天吴四爷着人带话来了,一口说涨,我有啥办法。本来就交不上,这不,还把两只鸡给孝敬去了…… 栓子娘 我说你呀,早叫你求求人家吴爷去,你就是倔! 张四有 (沉默,继续编草鞋) 栓子娘 改明儿个,你再打二两烧刀子,去孝敬孝敬马三爷去,瞧着能不能给宽限宽限。 张四有 (沉默,头埋得更低,继续编草鞋) 栓子娘 我可是听府里头的奶妈说,刘老爷本是不涨租子的,都是那吴四撺掇着,说是涨到四成,可下头的人呐,又弄出个什么“风耗”来,最后才搞得五成还不止哩。 张四有 你可少说两句吧。 栓子娘 (大声)还不让说了,赔了两只鸡不算,还得叫咱把裤子都当了,他吴四才乐意呀!你也真够窝囊的,早晚叫那吴四给抓到府上做长工去!(瞪) 张四有 (沉默,继续编草鞋,头埋得更低了,皱眉) 栓子娘 (向门外,大声)栓儿,栓儿-- 栓子 (跑入)诶-- 栓子娘 (向栓子)去,把那几匹柴烘干了架上。我去外头把褥子收了,快要变天儿了。(往外走) 栓子 (跑去灶头烘柴) 张四有 (编草鞋,头也不抬)栓儿,这快过年了,你想要买点啥,等爹明儿个到市上卖了草鞋,给你们娘儿俩…… 栓子 (喜色)真的? 张四有 诶。 栓子 今天我跟隔壁王二哥一起放牛,见他穿了洋布的千层底儿了。 栓子娘 (从外入)他们家可是交了好运了,说是他家大儿子,什么师范学校毕业,当了教员了,一月得有三十大洋哩。 栓子 娘,王二哥说他过些日子也要念书去了,我啥时候也能…… 栓子娘 (向张四有)就冲你这没出息的老子……(顿)唉-- 张四有 (沉默,继续编草鞋) 栓子娘 (轻叹)可别提了,我把那棉絮抱出去晒晒,也充作“辞旧迎新”。瞧那瓦子云,这天儿可真是要变了。(下) 〔门外传来牛铃声和读书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幕落。
尾声 (旁白上) (快板)说打土豪,分田地,穷人可是称心又如意。这刘家院,丧了门,说是公产全部归人民。刘文彩,周扒皮,地主老财从来不稀奇。吴四爷,他会改良,使了银子成了共产党。嗨,墙头草,两边倒,太阳底下哪有新鲜找。昨儿姓吴,明儿姓赵,几姓家奴咱也管不了。您好坐,图一乐儿,听我来,把这旮旯旧事儿给您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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