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

刘颖 2019-8-22 18:47 4336人围观文学作品

红1军团第2师第三连四排的战士徐兵，每次行动总是冲在队伍最前头，屡立奇功，他的英勇事迹甚至一度在军中传为美谈。但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徐兵，可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犟”脾气。

　　脖子上传来一阵痒意，意识还没清醒过来的余兵下意识伸手去挠，抬手却触到一阵冰凉，他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睛--原来是撞到了身旁的柱子。天空灰蒙蒙的，万籁俱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散发出几点俗世的烟火气。徐兵摇头叹了口气，捏紧手中的步枪。
　　徐兵是东北人，从小生长在铁岭的一个小山村，东北三省沦陷后他便跑到了南方加入红军，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将侵略者赶出国土。川南的冬夜自是比东北温暖太多，但迎面吹来的河风夹杂着水汽，穿过树梢房檐直直打在他脸上，单薄的军装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徐兵冻得直打跳，忍不住狠狠地搓了搓手，嘴里哈出一口白气，还骂骂咧咧地咕哝着什么。
　　就在昨天，天上居然罕见地下了点零星的小雪，这对红军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一方面他们粮食枯竭，另一方面，根本没有足够的棉衣保温，甚至还有很多年轻的战士穿着夏天的薄军服，细碎的雪粒落到身上，嘴唇冻得发紫，冻疮生的到处都是。徐兵看着那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小战士，十分不忍心，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便偷偷找了镇上的百姓，要来了几件旧衣服。本来是好心，可这一要却不得了，红军一直坚持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的原则，徐兵这一行为很快就被人举报，捅到了排长那里。他的排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但是身子骨却硬朗，行事更是雷厉风行、刚正不阿，是个有一说一的人，排里的小战士对他是又敬又怕。不过徐兵是何许人也，生在东北，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是个犟脾气。在部队说好听点叫活泼外向，说难听点就是个刺儿头，向来不服管教--和其他排的将士打过架、摘过老乡地里的野果，甚至还抢小战士的水喝。当然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也倒没有太过出格，但现在正是非常时期，红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自顾不暇，那还能随意破坏纪律，影响军民团结？老排长义正辞严地将徐兵说教了一顿，还罚他守夜三天。徐兵当然不服，说那小战士都要冻晕过去了，难道跟老乡拿两件衣服也不行？规矩比人命还要重要？再说了，那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好责备的。几句话说完把老排长噎得够呛，花白的胡子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唉，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犟脾气的徐兵依靠在冰冷的墙柱上，想起这件事心里不住地涌上一股火气，脸色通红，竟然也好像没那么冷了。
　　第二天天亮，他被排里的小战士叫醒去开会，原来是上级决定打算趁着今天天色灰暗，视线不佳，一举渡过赤水河，击溃敌人的阴谋。徐兵听了心头一热，瞬间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连手上的冻疮好像也不疼了。他刚想咧开嘴，转眼间却对上了老排长严肃的脸，笑容顿时僵硬在嘴角。
　　“这可不是儿戏，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所有人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老排长移开眼神，意有所指地说道。
　　徐兵翻了个白眼。
　　当天下午，天色愈发昏暗，刺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将士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面前的赤水河宽阔险峻，浑浊的河水挟裹着沙石，像怒吼着的狮子一样冲着下游狂奔而去，两岸和中间不时有些旋涡，湍急的水流在旋涡边缘旋转，几截枯枝在中心，宛如一条在暴风雨中弱小无助的小船，随着水流上下起伏，转而又被另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乱流冲到更远的地方。河对岸是灰绿色的山峰，在阴沉的天色下静静地伫立着，宛如一口老钟岿然不动，和脚下湍急的水流形成鲜明的对比。
　　徐兵自小在海边长大，会游泳，也就没要老乡从自家门上拆下的木板。一方面是想把木板让给那些不会游泳的小同志，另一方面也有赌气的成分。他看着前方抱着一块木板，身子挺得笔直的老排长，不服气地想，凭什么接受老乡的木板就可以，自己要几件衣服就不可以了呢！
　　时间紧迫，天空乌云密布，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徐兵注意着老排长的动静，看见人抱着板子跳了水，也紧跟在他后面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疼！冷得发疼！
　　徐兵跳下水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像被人拿着刀在全身刮了一遍似的，但若光只是疼也倒没事，关键这江水太急，他又下来得太猛，没找好平衡，一时失了分寸，只能在水里瞎扑腾。徐兵这辈子没体会过绝望，哪怕是以前在东北，侵略军入侵的时候，拿着比人高的长枪架在他脑袋上，他也只是挺直了胸膛双眼一闭，没一丁点害怕。但此时此刻，他害怕了。冷得像冰一样的浑浊江水灌进他的口鼻，一路冷到胃里。他感觉自己的肺像是抹布一样被人捏在手里，紧紧地拧着，抽抽儿地疼。大脑也不听使唤，昏昏沉沉的，四肢麻木，愈来愈沉重。
　　我要死了--
　　他凭着本能继续挣扎着，耳朵进了水，眼睛也看不清楚，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不怕死，但他觉得自己要是这么死了，那就太遗憾了！他还没看着祖国独立，还没看见侵略者被赶出去，还没看见自己的大侄子出生……
　　不能死。
　　他咬紧牙关挥动自己沉重的手臂想要浮起来，心想着有个什么就好了--一截枯木，一个木板，一件能浮起来的东西！
　　水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又是一个浪迎头拍了过来，徐兵没防备，被拍得晕晕乎乎，挣扎的手也脱了力，他努力抬头看着天空，心一点一点被绝望填满。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花白的头发，黝黑的脸庞，嘴边翘起的胡子，是老排长！
　　徐兵眼睛一亮，正欲挥手，就看见老排长将自己的木板朝他推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徐兵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力气，腿一蹬向前蹿出几米一把接住了木板，这时又是一个浪打来，他再抬头，哪里还有老排长的身影。
　　“排长--”
　　徐兵双眼赤红，恐惧、不安、愧疚……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充满心脏，他双手扒着木板，嘶哑的声音在茫茫一片奔腾的河水中很快被冲散。
　　四渡赤水损失了很多将士，但幸运的是后来，凭借着红军的机智勇敢，四次渡过赤水河都获得了成功，敌人的阴谋也被粉碎。运动中歼灭了大量敌人，红军牢牢地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取得了长征史上以少胜多，变被动为主动的光辉战例。其中，红1军团第2师第三连四排的战士徐兵，每次行动总是冲在队伍最前头，屡立奇功，他的英勇事迹甚至一度在军中传为美谈。但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徐兵，可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犟”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