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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罗肯山中有这样一座建筑,它巨大而且高耸,通体皆由方石砌成,墙体古老而厚实,在湿润的空气与时常光顾的雨水的作用下,早已催生了蒙茸的苔藓。窗户呢,则几乎没有,即使是有那么一两个小小的窗洞,也不知早在何年就被方块的石头给封堵上了,只有最高的穹顶四周分布着一周小的洞口,在阳光恰恰照射在山顶上时才从那些洞口透进一些光来。 总之,它高大而幽深,远远的就给人摄人心魄的震撼。至于它从何时开始就矗立在这里,又是何人创造了它,它又见证了多少瞬间的定格,这些问题,连深山中的老猿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但唯一确定的是,它就一直那么立在那儿,而且还将以它亘古就有的姿势一直站下去。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唯一惹人眼目的生灵是一只雪白的猴子,想来也从没有人与它讲过半句话(与猴子讲话岂不是很好笑么),可它却不知从何处习得一口人语。山中了无什么声色之娱可言,不过猴子时而也讲讲人言,为这沉寂的群山增添几分生气,倒也绕有些趣味。尤其在晴朗的夜晚,星汉灿烂,流光溢彩,把这山也照成了银色,一个雪白的身影兀自蹲踞在凸出的山崖上,对着星河,对着群山,对着山河间茫茫的云海,长啸那么几声。正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啸声在群山间飘忽、回荡,最终传到那不知名的遥远的地方去。这样的白天和夜晚,猴子也不记得过了多少。下雨时它便听雨,落雪时它便看雪。朝晖夕阴,晴初霜旦,在它看来,不过周而复始,从来都是波澜不惊。总之,日子是闲寂的,也没有人会去惊扰一只猴子的闲情。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位旅行者,跋涉了千山万水,渡过了汪洋大海,来到了布罗肯山,却迷失在了这山中。时间约摸已傍晚,旅行者又实在没有一个落脚处,便循着巨大石头建筑的方向走去。走近前,就看见了在黑暗的光色中很显眼的白猴,黑色的背景勾画着它清晰的轮廓,活脱脱像一个人。 两个生灵互相对望了一阵,丝毫没有初见异类的惊骇,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见了世界上的许多东西,盛大的、纤巧的、肃穆的、灵动的、理性沉着的、怪诞躁动的。对于一切新见的事物也就不以为惊异了吧。 到底是求宿心切的旅行者先开了口:“我在进行漫长的旅行,竟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深山,在乱石与泉水中迷失了路途,我的境遇又寒又苦,好在山中有一座大屋,你是这山中的精灵,我知道,不知可否在此留宿?” “你是一个旅行者吧。”猴子问道。 “是的,我是一个自由的旅行者,我攀登巍峨高山,我走出一马平川,我跨过小溪的激荡,我游弋阴晴的汪洋,从那遥远的东方,来到这迷途的山上。”旅行者短暂地沉浸于过往,又无奈地将双手一摊。 “你来自遥远的东方?我倒是这里土生土长。你将要去往哪里?看你这般心慌。” “我的朋友,要知道,我这一路走来,可经了多少的风风浪浪!” “你尽可对我这世外的生灵来讲一讲。” “我全部都可讲给你听,你可千万莫要吃惊。我曾见过五色的石头弥补了天空的伤痕,于是大地变得安宁,我见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觉得不忍,心中为他鸣着不平,我曾见农民千耦其耘,不久山泽广被开垦,我曾见战场上堆着累累的尸骨,战士的眼中没有仇恨,我曾见大漠中的驼队叩开异族的大门,我曾见罗马帝国的疆域在年年延伸……我一路旅行,穿过时间和风尘,在这群山中,向着世外的生灵,述说着自己的见闻。”旅行者抬头,仰望着干耸的石头建筑,有几颗夜空中的星在它的顶上闪烁,在给着旅行者应答。 “行了不知多少路,你的经历如此丰富,旅行者,你接下来将去往何处?” “我要去那意大利,赶上文艺复兴的盛事,怎么,你不知道?我的朋友,那将是人文之花萎谢后的绽放,它承继的是古典的滥觞,就像塔楼的六声钟响,就像……就像那天边的曙光,一切都将从夜中苏醒,想想都叫人如醉如狂。哦,我已经按捺不住我的欣喜,我的朋友,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旅行者弓着身子站在猴子面前,手舞足蹈地与它说着这一切。 “旅行者啊,从东方走到西方,经过崇山与大海,历数着过去,还要追赶未来。岂止是迷失在山中?因为在旅行者看来,没有什么永恒存在。我不过是世外的生灵,已不记得山中的野果多少次被我采,云影一次次飘过,风雪一季季到来,一切皆流,一切皆变,我所知道的,只有这象牙塔还一如从前的安然而威严。” “敢问这‘象牙塔’是何物?”旅行者仰视着高得几乎触到天空的圆顶,他的敬畏已达到极点。 “这倒不打紧,它是洪荒时代的遗迹也好,是神明的弃儿也罢,我所知道的,就是它深藏在这群山之中,亘古未变。”猴子扭过头去,望着天边泛起的白色,不再与旅行者说话。 “天将亮了,我还得走出这迷途的深山,去把那盛事追赶。”旅行者喃喃说道,直起身来,没有与猴子和那令人敬畏的象牙塔作别,径直踏上了下一程旅途。只剩下猴子与象牙塔,默不作声,一如既往地守在深山中,等候着有或者没有的下一个旅行者。 |
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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