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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春节正月初六孙亚军(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学术主持)给闫照忠(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创研部主任)的复函。〕 大唐的精神风貌——从文人的气象说起 ○孙亚军 (闫照忠国画作品) 闫先生: 好!昨日致函已收到,深为先生忧思我民族脊梁之论,钦佩之至。上下五千年,中国之所以历经磨难而坚韧不倒,其根本也是有了“为民请愿之人,为民取法之人”,他们舍生而忘死铸就成我民族一道道脊梁。古之如此,今也如此,将来也必如此,他们身上的中正之气,犹如先生所言的岑参、王昌龄、王翰、高适这些唐代的铮铮男儿,雄视古今。 “边塞诗人”开拓了大唐盛世的雄健之风,同时也是大时代的召唤,应运而生。他们的诗里面有战马嘶鸣,有拳拳爱国之心,有视死如归的凛然正气。或许,正是因为唐代有这样的精神风貌,才能开拓出“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盛世风范!我读先生的信,如行走在大唐的天空之下,跨贺兰渡阴山,醉卧沙场与君同仇! 先生所言,大唐的精神气度是健康的,集体的文化性格是朝气蓬勃的,富有开拓精神。其实,岂止是大唐的边塞成就了男儿傲骨大唐雄风,唐代的峥嵘之气也在坊厮市井之间,在空山幽谷的禅意之间,在九天朝拜的庙堂之上,更在女人的马球棍上。 大唐的气象从一开始就不同凡响,从太原起兵到问鼎华夏,尉迟敬德、程咬金、秦琼、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这些如星辰般耀眼的人物,书写了恢弘的隋唐英雄谱。一个帝王,因为喜欢书法,满朝文武皆成为一代书法巨子,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在太宗皇帝的感召之下,完成了书法走向盛唐的规制;那是一个充满韵律与动感的时代,龟兹的音乐传到了大唐的圣殿之上,音乐的变革拉开了序幕,李渊、李世民父子同台演绎,何等潇洒!那时候,突厥人、波斯人、高昌人、朝鲜人、日本人……汇聚长安,“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醉倒在曲江边上的胡人酒坊中;唐代的长安是一座世界性的大都市,人口达到二百万之多,各国留学生不下三万人,大唐的风俗远播西亚、中亚、欧洲,它的疆域远至今天的哈萨克斯坦。为了打通中西方的商贸通道,重兴汉代以来的丝绸古道,唐太宗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打败了控制西域诸国的西突厥,公元640年大唐的威慑使得西突厥求婚议和,唐太宗开价不菲,他说要以龟兹、于阗、葱岭等五国为聘礼,这就是大唐的气势! 先生所言在唐诗里读到了一个时代的精神,的确如此,唐诗是我们了解唐代的“百科全书”,兴衰荣辱市井乡愁都在大唐诗人的笔下。依着先生的意思,我也谈一谈唐代的市井生活,从而进一步说明唐代集体人格的健康。任何一个时代,国正则风气正,风气正则人心正,人心立则百业兴国运昌。正史过于严肃,而乡里风俗市井生活显然更有温度。所以,我们来看看唐代的君子形象,看看唐代画作里面的生活,就知道唐代的融通博大之气何以成为今日中国,意欲复兴之典范。 君子文化,堪比西方之绅士文化;君子文化是中国固有之文化,同时也是中国文化人的最高人格标准。一言一行,皆有准绳。比如《论语》中关于君子人格的许多论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 色而言,谓之‘瞽’”。唐代知识分子除了恪守君子人格之外,他们的外在形象,也给我们留下了深深地印象。 (闫照忠国画作品) 先说说李白,开元二十二年,李白在湖北襄阳拜会了时任荆州长史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采访使的韩荆州(韩朝宗),为了一展宏图大志,李白写下了那篇赫赫有名的自荐书《与韩荆州书》,曾自述他“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作为一介布衣,李白生逢盛世心怀旷世治国之才,毕生肝胆侠义浪迹天涯,我们在唐诗里读到了李白行走万里河山的诗意中国,同时我们也体会到这位浪漫主义诗人,虽怀才不遇但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重情重义,李白落难安徽泾县,时有豪士汪伦惜才,款待李白。清代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唐时汪伦者,泾川豪士也,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为感激汪伦,他写下了《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他藐视权贵,放荡不羁,公元742年李白因得罪宦官高力士,被免官开始了他长期艰难困苦的游历生涯。公元753年,辛苦飘零的诗人来到了宣州,闻得故人李云至此,两人心心相惜,临别之时写下了《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指数胸襟,不因权贵而低眉!还有,“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的文化形象,穿越时空成为今天中国文人的精神偶像,人生失意之时,不妨与李白为友“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再看看,另外一名布衣孟浩然的形象。关于孟浩然的形象,李白有一首诗写的最好,他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孟浩然先生是一位生在开元盛世的隐士,他和李白不一样,李白一生报国无门浪迹天涯。他却隐居山林,与松石为友 ,淡然处世。其实,孟浩然在唐代诗坛成名很早,他比李白大了十一岁,作为山水田园派的代表人物,孟浩然在初唐的诗坛享有盛誉。李白见孟浩然的时候,是怀着无比仰慕的心情,孟浩然听说李白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便出门迎接远道而来的李白。这是唐代诗人之间的性情,他们一见如故,年龄并没有让他们有隔阂,他们在一起饮酒作诗骑马,谈人生谈抱负,他们互为知己。开元十八年,李白得知孟浩然将要去广陵(今扬州),便邀约孟浩然于黄鹤楼上为其饯别,临行时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对故人的思念,如同那江水一般不见天际,稀世的天才往往倍加珍惜,在唐代的是诗作里面,有很多送别诗,那个时代的文人临行送别不送好酒佳肴名烟珍品,他们送诗,用诗的高贵来表达对对方的尊重,这就是大唐的风尚! (闫照忠国画作品) 在唐人的心中,孟浩然是诗一般的人物,他隐居、恬淡、随性不与世争。唐代诗人王维曾经为孟浩然画过一幅画像,这幅画像据传有三个人做过题识:王维、陆羽、张洎。张洎载题识中为我们描述一个风仪落落,一派君子气度的孟浩然。他说: “观右丞笔迹,穷极神妙。襄阳之状颀而长,峭而廋,衣白袍,靴帽重载,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如生!” 布衣孟浩然,生在开元盛世选择了“急流勇退”,选择了和他所神往的魏晋圣贤在一起,安然的做了一个隐士。我们在孟浩然的诗中,没有读到李白的豪情与气概,也没有杜甫那般的忧国忧民,我们读到的是山水田园的诗意。“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的人和他的诗一样淡淡的却耐人寻味,正如杜甫所说:“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在唐的国度里,精神的自由是从君王到臣子,从臣子到庶民的普遍追求,诚因如此才有了丰富的立体的唐的天空。 文人士大夫可以按照自己的精神旨趣实现着自我的人生价值,那么市井生活呢?是否也如此。我们来看看国画里面唐人的生活: 唐代画师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唐代贵妇人的生活场景,这幅画作的宋代摹本被收藏在辽宁博物馆。画中描绘的是早春的长安曲水边,身骑大马的贵妇人,迎着早春和煦的春风,在曲水岸边踏春的动人场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这是杜甫年轻时写的一首《丽人行》,画家张萱则根据诗作和杨贵妃的三位姐姐盛创作出这幅画作。 唐玄宗宠爱杨贵妃,分封她的三位姐姐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相传虢国夫人最受宰相杨国忠的宠爱,她骄奢淫逸放荡不羁,常常私自骑着宫里豢养的马匹,带着英俊的青年侍从出游,威仪喧嚣一时,而且这位虢国夫人喜欢女扮男装,以至于一千多年来,关于这幅图中谁是虢国夫人争论不休。著名学者刘传铭先生在《一眼识大唐》一书中,以学者考据的视野,为我们拨开了这层谜团,原来画中最前面那位身着男装,身份显赫的就是虢国夫人。关于这幅画作,想必早有论述,我且不多言。我想说的是,大唐的男人气势如泰山之威,心胸如江海辽阔;大唐的女人,也是红妆不让须眉,在张萱的笔下不但一个个女人肥,而且马儿壮,这是盛唐时期中国女人最绚烂的一幅场景。唐代是一个追求时尚的时代,市井生活丰富多彩,长安城内的东市和西市,有来自当时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的商团做生意,商铺有几十万之多,对于唐代贵妇人而言见多识广,来自各地的胭脂水粉、衣服她们应有尽有;唐代崇尚雍容华贵,对审美而言以肥为美,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那些肥妹的身段的确美的大方,美的尊贵。 (闫照忠国画作品) 《虢国夫人游春图》是唐代贵妇人生活的缩影,须知道,她们是时代的缔造者,也是潮流的引领者,就像我们今天的追星一样,上层社会的风尚,无疑会带动整个时代。周舫的《簪花仕女图》则为我们描绘的是一幅唐代普通达官贵人家女子的赏春图。据历史记载,唐代女子在每年春季都有斗花的习俗,春暖花开曲水荡漾,民间女子们便采摘或者购买花卉佩戴在头上,争奇斗艳,宋代诗人苏轼在《周昉画美人歌》中说:“深宫美人百不知,饮酒是肉事游戏”,其实并不是宫中美女都不知,相传唐玄宗将此风俗在宫中发挥的淋淋尽致,在斗花之时,命人放蝴蝶,以蝴蝶所落者为宠幸。啊,那是一个会玩懂得生活的时代,也是一个梦想绽放的时代! 闫先生,唐代实在可圈可点的实在太多了,我之所以说到唐代的文人形象,说到了唐代的市井生活,也说到了唐代的妇女,是因为我想说一个时代的价值取向决定了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 近世中国,由于我们遭到了西方列强的侵略,加上西方以科学和民主为基调的文化输入,以至于五四一代知识分子对西方文化采取全盘接受的态度,对固有之文化采取摒弃的做法,使得我们的文化一度遭到灭顶之灾,元气大伤。唐代的精神风貌成为遥远的绝响,国力不振加之连年战乱,近世中国在文化上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我们今天要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复兴中华民族。我认为随着我们国力的强盛,我们的精神气度要与之匹配,一味地崇洋媚外屈膝谄媚,不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化应有的气度。 先生多次所言中国的文艺复兴,我认为当下就是绝好的时代,我们复兴什么?怎么复兴?怎么践行?都值得我们去思考。我认为,唐代文化的包容性、多样性,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的自信、豪迈、自由的精神气度,正是我们今天所缺少的。我和您一样,通过此次疫情,我们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那群最可爱的人身上所彰显的时代精神——甘于奉献,为国争光;负重而行,不计生死。我们的文化也应该多一些李白、杜甫、岑参、高适那样的人物,多一些不为权贵摧眉折腰的文人,为时代而讴歌,寻根探脉找准中国文化的源头,不为创新只为继承,为后世文人留的一点可供发扬的文化遗产,足矣! 顺着先生的意思,说了很多,不妥之处,先生雅量海涵之! 贞人堂主人 孙亚军 庚子春节正月初六于陕西渭南 关于《简琴楼谈艺录》(概述) 国画艺术家、青年学者闫照忠先生 青年学者、作家孙亚军先生 作为四川省新文人画院的两位学者,以学术的高度,文化的视野,文学的笔触,回望了中国文化五千年来的发展脉络,其主旨以孔子所言“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基础点,阐释叙述了中国文化的本源在于“道”。这个“道”是充塞天地之间的凛然正气,是横贯文化艺术的根本,文化艺术缺失了“道”的根本以后,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值一提。两位学者在书信中,试图还原文化历史人物本来的真性情,从而让读者深切去感受,艺术其实小道而已,真正的大道在于“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化使命与担当。 疫情是最好的教科书,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瘟疫面前,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了什么是民族精神?什么是家国情怀?疫情面前,我们也感受到了我们的艺术家们的苍白与无力。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们当代的艺术,严格的说已经没有了作为“自然人类”对于生活的热爱和激情,都是简单取巧的做作,重复的模仿、抄袭,都是追逐商品利益的商品,全无生命力可言。谈艺录,是从另一个角度在向读者阐述——凡是优秀的艺术作品,一定是用生命与鲜血铸就之灵魂的所造,经历时间的淬炼、检验之后,成为一个民族自强不息永续向前的精神的指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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