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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艳茜摄影于2009年1月25日) 邻家大哥陈忠实 文/张艳茜 2016年4月29日上午八点,《西安晚报》高亚平来电,将一个噩耗传给我——陈忠实今天早上去世了!那一刻,我手中的电话险些掉落在地。我们彼此在电话两边沉默着,然后不约而同挂断了电话。 我对自己说,这不一定是真的。然而,9点之后,微信的提示音不断地响起,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同一个内容,我无路可逃,但依然不相信这是事实,泪水却难以控制地涌出。现在可是人间四月天?分明是苦寒又残酷的严冬啊! 1985年7月,在我刚进入陕西省作协工作的前三个月,陕西省委宣传部正式行文,陈忠实为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协前身)。之前,根据“专业技术干部的农村家属迁往城镇”的相关政策,陈老师的妻子和子女四人的户口,由灞桥区的蒋村迁到了西安,然而,户口和人事关系进了城,陈老师却一个人仍然在他称为原下的祖居老屋居住、写作。当时,他还有一个角色,就是挂职的中共灞桥区委副书记。 (张艳茜拍摄于2011年12月3日) 我第一次仔细端详陈忠实老师,是1986年元月的一天。陈老师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去泰国考察归来,省作协所有工作人员,集中在前院的办公室,听陈老师讲述泰国之行见闻和感受。我坐的位置虽然离他略远,办公室采光也不好,但陈老师穿着棉衣坐在窗户边,面容的轮廓便很清晰,那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关中人模样,面颊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多的褶皱。他操着一口地道的西安方言讲述着,声音浑厚,听起来很是亲切。与第一次我见到路遥老师的情景完全不同,我竟没有怯生生的感觉。 1988年5期,《延河》编辑了“陕西作家农村题材小说专号”。这一期专号,由贾平凹、邹志安、陈忠实、王宝成、京夫、王蓬等15人组成强大的阵容,集中展示了陕西几乎所有优秀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作为分配在《延河》工作才3年的小说编辑,我负责编辑、通稿的小说,是陈忠实老师的《轱辘子客》,这个短篇小说将一个赌徒描写得生动而有趣。我当时真是年轻又胆大,发现小说中有一千字的描写游离于叙述之外,就毫不犹豫地删掉了。刊物出版后,陈老师见到我,呵呵笑着对我说:“小张,你把我一条烟钱给删没了。”那时,《延河》的稿费标准是每千字15元,大概正是当时的一条烟钱吧。今天,我再次找出《延河》的合订本,阅读这篇将近30年前陈忠实老师的旧作,读着读着,再次泪眼模糊。我在想,若是现在,我是否还能毫无顾忌地对著名作家的文稿放心大胆地动刀子?或者,当时不是陈忠实,而是别人,这个作家会否轻易饶过我这个小编辑?在功利主义大行其道的今天,我依然能做到稿件面前人人平等,但若不是陈忠实,换作他人的表现就难说了。 陈老师的这篇小说文末,有这样的注明:“1988年2月13日于白鹿园。”千真万确,是“白鹿园”而非“白鹿原”。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很少在省作协大院见到陈老师。同事说,陈忠实在创作长篇。冬日的某一天下班后,《延河》的同事、作家王观胜约我一同去灞桥蒋村看望陈老师。我们乘坐省作协的一辆面包车,尽管司机张忠社轻车熟路,但是因路况极差,还要在一条狭窄的小土路上盘旋好久,赶到蒋村陈老师老屋时,天色已经大黑,安静的村落,只有几声狗叫和我们汽车行驶的声音。陈老师高兴地将我们迎进院子,又迎进老屋。老屋里的通道上,灰暗的灯光下有一个案板,上面是手工擀的早已晾干的面条。原下的小院只有陈老师一个人,《白鹿原》的创作已经开始,他却得自己开火做饭,洗锅洗碗。陈老师说,妻子王翠英走的时候给他擀下并切好一大堆面条,只由他将面下到锅里煮熟,妻子还留下不少的蒸馍,饿了将蒸馍在火上烤得焦黄,陈老师感觉味美无比。得着空闲,王翠英回来给陈忠实送蒸馍,同时再擀一些面条,如果妻子太忙,陈忠实便赶到城里家中,再背馍回原下。陈忠实感概,自己与背馍结下了不解之缘,少年时为读书从乡下背馍到城里,中年时为写作又把馍从城里背到乡下。 (照片来源于网络,作者不详) 在老屋,陈老师的书房有一个小圆桌,桌前一个小板凳。陈老师说,他就是在这个小圆桌上写作的——谁能想到,《白鹿原》这部巨著,就是在这样一个斑驳的小饭桌上完成的。在老屋,我没有见到蔬菜,屋角只有几根大葱,墙上挂了一串辣椒。 1993年,陈忠实上任陕西省作协主席后,也同时兼任《延河》杂志的主编。那些年,并不参与日常的编辑工作,偶尔,有作者将文稿邮寄到他的名下,他转来时,一定会叮咛,要以作品质量为准则。彼时,文学逐渐边缘化,财政拨款每年只有10万元,可谓举步维艰。每当遇到财政困难,陈老师便担当起主编的职责,想方设法解决《延河》经费不足的困难。他不放过任何崇拜他并要与他相识的企业家,希望得到对方经济上的援手,支持《延河》杂志。自然是热脸、冷脸他都遭遇过。他常感叹,从别人口袋里要钱真是为难,但是不要,《延河》就无法生存。正因为有陈忠实做主编,我们背靠大树,才度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虽然《延河》稿费标准不高,又不能及时发放,但我们从不欠作家的稿费。 2009年1月25日春节前,陈忠实老师让我召集《延河》两任主编:徐岳,子心,还有编辑部副主编姚逸仙聚餐,陈忠实老师事先说好,由他请大家。我带上相机拍下了那天的聚会合影,还有陈忠实老师这张和善宽厚神态的照片(照片一) 2005年之后的十几年间,虽然我们无法如以往一样在工作上保持密切交往,但与陈老师关系却越走越近。随着年龄的增长,陈老师愈加如兄长般地平易近人,宽厚和善。除却他身上耀眼的光环,他着实就像一位邻家可敬可爱的老大哥。同时,这个邻家老大哥又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人格魅力和人生境界。无论是我或者是一些作者,遇到困难,只要与他言语一声,他能办的就立即想办法着手相助。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从他那里得到过多少张书法作品了。只要张口,他便快速为我写就让人送来。 2015年10月10日,陈老师让邢小利约上方英文、刘炜评、朱鸿、仵埂和我等人晚上一起吃羊肉泡馍,地点在西安东门外的“老孙家泡馍馆”。自从陈老师生病,有快一年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我很是高兴,见面时更是兴奋不已,与陈老师拥抱,却感受不到以往拥抱他时身体的厚度——透过毛衣,触到的是他极其单薄的身体,令人心疼。待大家落座后,陈老师说,因为前一段时间治疗,啥也不想吃,现在想吃东西了,先想到的就是泡馍。他还说:“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也很想来看望我,我也很想大家,所以今天将大家约在一起。今天谁都别抢,由我来买单。” (2015年10月10日作者与陈忠实先生在老孙家泡馍馆) 陈老师只掰了一个馍。那天散席很早,陈老师与我们一一握手道别,不让我们送过马路,坚持一个人走到马路对面上了车。 这些年,每到节日,我总会不忘用短信给陈老师送上我的祝福。陈老师不会发短信,每次接到我的短信祝福,都要马上打来电话,第一句便是:抱歉!我不会发短信,然后是感谢的话语。 2016年春节,我在福州过年,像以往一样发短信给陈老师,祝愿他新的一年吉祥安康。我没有奢望得到他像以往一样的回话,但是陈老师给我了惊喜,很快拨打电话过来。他很诚恳地说,现在他说话不方便了,只能挑选着几个人回电话致谢,给我电话之前先给白描回了电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邻家大哥——陈忠实老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给我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 陈忠实老师,今天是5月1日,“国际劳动节”,又到了我给您短信问候的日子了。“五一”之后是端午节、是父亲节、是您的生日、是重阳节、国庆节......这样的日子里,我的问候短信将发往哪里?您在天堂收得到吗?我相信您会一如既往地给我回电话,我会一直期待着...... 2016年5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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