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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骨 ——关于黄宗羲的思考 文/孙亚军 梨洲先生黄宗羲 1 从王阳明开始,明代的文人就多了几分参与实事的决心和勇气,并能够终此一生将自我的文化信仰和实践有效地粘结在一起,为他们高贵的人格做出顶天立地的注解。不避世而是勇于入世,他们的身上就比魏晋人物多了几分悲壮;他们能够在家国动荡之际忍辱负重,比魏晋文人的清淡玄学之趣多了几分豪迈;他们宁可一死报君王,也不要苟且偷生,让固有的文化血脉受到半点侮辱。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之所以写这篇关于黄宗羲先生文章的初衷吧。 2 晚明儒宗顾炎武先生在他的《日知录》中认为,晚明之际实属于“天下兴亡”的生死攸关之际。他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在顾氏心中,李自成北京称王霸天下,只是亡国之痛,而满清铁骑横扫中原,易服削发实为亡天下,无异于率兽食人!说到底,明清易代,表面上乃改朝换代,实则乃是两种文化的较量。之所以恢弘和惨烈,皆在于一种草原文明对农耕文明的践踏,是野蛮对文明的挑战! 几千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尤其是自“两宋之后”理学思想的兴起,让仁义礼智信的文化血统深入骨髓,使得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能够为担当民族道义而有所牺牲。明代自万历之后,朝纲日渐中落,宦官和党争成为晚明朝政中的顽疾和毒瘤,最终重新上演了南宋灭亡的悲剧!宦官为一己之私而与天下争,而文人在生死攸关之刻,则体现出他们作为读书人的气节,赴汤蹈火冲锋陷阵,为垂死的王朝做殊死一搏。 黄宗羲作为明清易代之际的亲历者,他目睹了宦官专政的朝局混乱,亲历了家国破碎之后的辗转流离,也参与了救亡图存的抗清斗争,从早期的替父入京伸冤,再到组织忠义军抵抗清庭,再到心智已死讲学浙东,终成为旷世大儒。 其心路之艰辛,人生之遭逢,成为了这一代知识分子典型的代表。 3 钱穆先生曾论述明代学者的学术个性时说,明代的学者喜欢单纯,喜欢依照宋儒的观点而进行切实的体悟。自立门户和门户相争是明代学者的特征,这一特征到了王阳明时才有所改观。阳明先生自龙场悟道之后,其学术思想发生了质的改变,他在死气沉沉的明代学术界扔出了一颗炸弹,这一颗炸弹就是他的“致良知”“知行合一”,使得持有门户之争的学者放弃门户之争,以“致良知”之心于实事磨炼处体现学术生命的尊严。 余姚黄宗羲先生基本上是从王阳明一派走下来的,《清史稿》记载:“宗羲之学,出于戢山之学,闻诚意慎独之说,缜密平实。”后来,我在阅读《刘宗周传》时,发现黄宗羲先生的人生轨迹和乃师刘宗周极为相似,两位大师皆能以生死之志体现学问之大。清代史学大家邵廷采先生在《明儒刘子戢山先生传》中记载,时年北兵南下,先生“以身余一死为憾”,清庭闻先生之名欲延聘,先生说:“遗民刘某顿首,国破君王,为人臣子唯有一死,七十余生已绝粒经旬,正在弥留,敢尚事迁延,遗玷名教,口授荒迷”。先生弥留之际,曾口沾绝命书于女婿秦祖轼:“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济意;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并嘱托儿子刘汋:“死后,葬我下蒋,碑曰:有明念台先生藏衣冠处,子某妇某合葬之墓”。说完之后,先生泫然泪下,并语及平生伤心事:“胸中有万斛泪,半泪之二亲,半泪之君上”。史书记载先生前后绝粒二十余日,勺水不入口十三日,年六十八,学者称戢山先生。刘宗周先生一死,中华民族的命脉和中华文化的命脉都发生了危机,这一危机延续至今。当时江南士大夫纷纷降清,做了贰臣,玷污各教,背叛了平时所学之道,唯刘宗周先生以自己的行动,成就自己的人格,为衰世作一表率。 阅读黄梨洲,其实就是在阅读晚明一代中国文人的心灵史,悲壮中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有为国赴难的,也有屈膝苟安的……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关中大儒李二曲对晚明一代“王学”末流的文人发生极大的厌烦?那就是平素里吟诵着“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事实上当民族和国家面临危难之时,第一批倒戈的就是这样一些高谈阔论之士。 相反,如刘宗周、黄梨洲、顾炎武、李二曲这些人,将学术的生命力融为一种对民族国家的担当,其实他们的学术精神恰恰构成了中国民族最基本的民族精神。冯从吾说:“平生所学,惟勿自欺,挥戈于末路,庶不愧此须眉”。 言行一致,体悟不二,反躬自省,凛然以大丈夫之姿态,在民族危难之际,不失风骨,这是黄梨洲这一代文人给予我们巨大的精神滋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