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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昞——张子门下传灯人 文/孙亚军 横渠先生张载 题记: “传灯”本是佛家用语,比喻佛法如灯,照亮来者之意。所以,传灯人常被指传承佛法之人,五代诗人李中就有“愿作传灯者,忘言学浄名”之句。师者传道乃是中国文化之伟大传统,孔子传曾子,曾子传孟子,马融传郑玄,儒学之道方不至于成为绝响,学术的传承一代接一代,文脉不断如日月之恒,复兮旦夕周而复始。“关学”的传承也是如此,张载之后有苏昞和范育二位先生广大张子正学,他们整理先师遗作,堪为张门弟子之秀。西北政法大学老教授赵馥洁先生在《关学精神论》一书中,曾赋诗颂扬二位学者的传灯精神:合璧连珠“知大旨”,“极言致道”赞精神。《正蒙》若建凌烟阁,苏、范功推第一臣。 ——孙亚军 一 公元1077年(北宋熙宁十年)三月,关中平原早春的寒气依然冷峭,蛰居眉邑(今宝鸡眉县)横渠的张载,接到来自汴梁的诏书,请他返回京师任职。是的,他离开京师,避居横渠已经整整七年了,七年来,他潜心著述穷究天人之理,居家持礼传道授业,践行毕生所学。七年前,因为弟弟张戬与王安石政见不合遭到排挤,牵连自己也深受政治打压,无奈去官返乡。如今,他手握着沉甸甸的诏书思绪万千,但这一次绝非往日,他需要国家这样一个平台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最重要的冥冥之中他已经觉得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如果此生放弃了最后一次报效国家的机会,他会含恨而终。(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载:“先生曰:‘吾是行也,不敢以疾辞,庶几有遇焉’”)他决定回京师复职,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仍然不得知,智者就应该随时奔走在路上,如同老子西出函谷关,孔子行走在列国之路上,心中有道,何惧艰辛! 史书记载张载此次履职京师并不是那么顺利,他的政治主张也没有得到宋神宗的重视。张载素来以礼教人,主张恢复三代之礼,遵循孔孟法度,这些主张自然与当时变法一派相左,刚到京师,很多人听说大学者张载履职礼部,闻风前来拜谒,但是在谈话的过程中,张载发现来的这些人其实都不了解他的主张,也许是久不在朝为官,彼此只浮于表面的交往而已,真正做起事来却是阻力重重。比如,张载要严格按照先王之礼,祭祀宗庙,以助人伦教化之风,事实上当时郊庙之礼很多已经简化或者省略了,张载就和大家说要按照先王之礼来祭祀宗庙,很多人却以为时代不同礼法自然不同,这样的事情在他履职礼部多有发生,性情耿介的张载觉得离自己心中所追求的大道,渐行渐远,心情不悦,身体便是每况愈下。七月,张载写了辞职书,决意还是返回眉邑继续他的研学之路,传道授业教化人伦,或许更适合他。门人吕大临在《横渠先生行状》中说:“会有疾,谒告以归,知道之难行,欲与门人成其初志”,“道之难行”是古来智者的心殇之处,想想看,当年孔子在路上惶惶如丧家犬,屈子选择投江以祭奠他心中道,道之难行也,否则嵇康的《广陵散》又岂能成为绝响!张载七年之后履职京师最大的感触或许就是大道渐远,孤志难鸣!他要寄希望于门人,来传承他的志业,继续行走在他的弘道之路上! 我相信熙宁十年的这次短暂的履职京师对张载而言感触至深,七年前他在京师讲学信心满满,坦言“吾道自足,何事旁求”,避居横渠的七年当中,他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成东西二铭,做《正蒙》以成其学。而这之后,他真正的担忧是谁来载道而远行?张载心中的这个载道远行传其精神之人便是他当年在渭州军事判官任上,前往武功绿野亭讲学时收的门人,苏季明,苏昞! 二 北望潼关,山水迢迢,其路漫漫! 熙宁十年七月,汴梁城内夏日炎炎,热闹非常,辞去官职的张载步履蹒跚,抱病离开汴梁,准备返回眉邑横渠,途径洛阳,他稍事歇息,他的两位故交知己——程颐程颢兄弟此时正在洛阳城内!望着繁华依旧的东都洛阳,张载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是啊,时光飞逝,岁月如流,想当年在京师,他与二程兄弟设虎皮椅讲《易》学,与二程兄弟共与道学之要,何等风华岁月,居然一去快二十年了!(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张载与二程京师论《易》)他要拜会一下这两位知交,否则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史书上记载了三位哲人的这次洛阳相会,担任记述者的便是张门弟子苏昞。 苏昞,字季明,陕西武功人。早年张载讲学绿野亭时,与同乡好友游师雄慕名听讲,后拜入张载门下做弟子,他们二人被认为是跟随张载时间最长的弟子,也是最了解张载学术的门人。我们已经无法想象当年洛阳城内二程子的门庭内,到底有多少前来听三位智者对话的弟子,但有一点我们确信不疑,他们在学术层面的讨论仍然存在着分歧,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各自在学问之路上都在精研。苏昞将这次洛阳论学详细地记载下来,取名为《洛阳议论》,根据他的记载他们此次议论的话题除了礼制为学之外,还讨论了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比如关于实施“井田制”均田地,二程子以为只要上下无怨怒就可行,对此持有谨慎的态度,再比如关于“穷理尽性”的问题,二程认为只穷理便是至于命,张载则认为太快,应该有次序才对,主张先穷理再尽性,进而才至于命。收录在《河南程氏遗书》中的《洛阳议论》全文,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议论很激烈,虽然他们各自喜怒不欲外露,言辞之间,让人感到其实二程子之学和张载之学的大旨所在。智者的对话充满了思辨,与二程的对话,我想使张载更加坚信自己的学问,也使他产生道继无人的忧心之感。 熙宁十年十二月,张载抱病一路颠簸,天寒地冻,使这位老人耗尽了剩下的精气,终究没有回到长安,客死临潼。史书记载他死时无任何征兆,沐浴更衣而寝,及旦视之,亡矣! 三 师道的传承既是对道义的坚守,也是对文化精神的传承,中国文脉的延续仰赖的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师生传道,才得以让文化之薪火永葆生生之活力!张载去世后,传其学脉,广大其著述者就是苏昞先生。 公元1068年,熙宁元年。张载应武功县簿张山甫之邀,前往武功讲学,其盛况一如当年马融绛帐传道,听者甚多。这一年,苏昞十四岁,他被张载的学问深深的折服,并从此拜入师门,跟随张载之学。吕大忠说苏季明:“德性纯茂,强学笃志”,为张载门人之秀!吕大忠的评价十分中肯,苏季明平生以布衣行世,德行兼备,当年小程子尹焞考取功名之时,他告诫尹焞,学者不仅务科举之学,以求功名,更应该在科举之外,求得安心立命之学,一语开悟尹焞,他深喑张子之学,学问之道皆在一静一动之中,恪守以礼教人的为学之路。张载在世之时,作《正蒙》曾自言:“我的这本书,就好比一棵小树一样,枝叶什么都有,但是让其长成参天大树,还需要弟子们的共同努力。就好比一盘散珠,什么都有,各自只顾取各自需要的而已”,苏昞深悟先生言语之意,张载在世时他就将张载的散乱的思想札记,仿照《论语》《孟子》的体例,依次编排,册定为十七篇,遂有《正蒙》一书传世。据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一文记载,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的秋天,张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个门人,愿意为他平素所言集而成书,并且告诉他书名叫《正蒙》。他将书稿拿给这位梦里的门人看,告诉门人,这本书是我历年所思而得,言语多于圣人相合,涉及面很广,需要有人整理编册,就好比老树结新枝,需要修剪以滋润叶子。不久,他把苏昞叫来,问苏昞敢不敢把这本书按类别体系集册出来。后来的事实证明,苏昞不仅敢接,而且编册成集的《正蒙》一书,符合张载的心意。所以,北宋关学一代人物中,只有苏昞最得张子之学。 苏昞成为张载之学的衣钵传人,他虽在学术上没有太大的建树,但张载之后,苏昞能将张子之书,刻印成册光大其学,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这是苏昞最大的贡献。 四 师者传道授业,门下弟子千万,能得其精髓者,能发挥其精微光大其学者,不过一二而已!孔门弟子三千,留其名者七十二人,终能侍师若父托付终身之学者曾子而已;当年国学大师陈寅恪邀请他的学生复旦大学教授蒋天枢南下岭南,将毕生之学的整理点校工作交给了蒋天枢,所以蒋先生常被认为是中国文化的托命之人。诚如张载晚岁之时托命苏昞,编订《正蒙》,为其百年之后,以示来者。苏昞在张载之后,入程门为弟子,其质地从张载一脉而来,为人耿介勤勉治学,不妄一言,笃实为学,深得二程子厚爱!张载晚年的遭际,以及对学术生命的思考,真真让我们感到,一个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对学术事业的尊重,托命苏昞,实现他“为往圣继绝学”的理想,苏昞当然不负重托,成为张载学术事业的传灯人! 古今虽时不相同,但理却近似,文化的传承需要数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能润泽时代,成为真正的正己立人,充塞天地的大学问!此间,传道之人如同禅宗寻找衣钵传人一样,茫茫人海,可遇而不可求! << < ◇>>> 孙亚军,青年作家、学者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学术主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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