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术立身·重塑中国文人的家国情怀”
张鼎——理学高名追太华 文/孙亚军
关学肇始张横渠
文清公薛先生文集二十四卷附目录一卷 明张鼎校正编辑 清雍正刻本 1函12册 纸本
薛瑄(1389-1464),字德温,号敬轩。 河津(今山西省河津县)人。 明代著名思想家、理学家、文学家, 河东学派的创始人,世称“薛河东”。 官至通议大夫、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天顺八年(1464)卒, 赠资善大夫、礼部尚书,谥号文清, 故后世称其为“薛文清”。
【题 记】 有明一代两百多年,虽社会矛盾重重,但以“程朱理学”为治国之纲,治世之臣、理学名臣层出不绝,为历代之首。黄梨洲先生的《明儒学案》我们便能看出端倪,那些治世能臣要么恪守忠义宁死不屈,要么为天下计宁与皇权相抗争,要么布衣传道明心见性有益教化。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我更喜欢明儒的执着,虽然自朱棣之后的朱家子孙没有那么争气,所幸他们有一帮好臣子,如果说百姓是一片天,那么这些臣子就是撑起苍天的柱子。本文所涉及到的张鼎先生,既是治世能臣也是理学大家,作为臣子的他有血气铮铮傲骨清风耀古今,作为理学名臣的他又能恪守师道,传河东学派正脉,毕生修持自我不逾越师道半步。这样的人即便在今天也是让人仰慕之至,因为我们很少有他的坚持,我们今天的人和明儒相比,最大的问题出在,我们太随便太没有原则。明儒恰恰相反,他们太有原则,也很顽固,所以他们很容易出成绩。 一
在今天陕西省西安市的长安区有一个村叫塔坡村,元《类编长安志》载:少陵塬乃樊川只北原,自司马村起,至此而今,其高三百尺,在杜城之东,韦曲之西,山川茂密,上有寺,浮图即在,称“何将军山”今谓之“塔坡”。几百年前,这里曾经长眠着一位哲人,明代户部右侍郎张鼎。张鼎是河东大儒薛瑄的门人,病逝于明武宗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据明代吏部尚书王恕写的《嘉议大夫户部右侍郎张公墓志铭》记载:“(张鼎)坟在长安塔坡之原,将以卒之”。 张鼎(1431年——1495年),字大器,别号自在道人。他是世家子弟,高祖父张德用,在元代为官,曾祖父张凉、父亲张秉文为避战乱,隐居乡里,以“耕读传家”,道德高尚,常善行义举,张氏家族远近闻名。入明之后,由于张秉文文章好,有学行,被有司推荐到山西蒲州任知州。少年时代的张鼎,聪颖过人,而且在父辈们严格训导之下,很早就接受了基本的诸子之学。父亲张秉文出任山西时,为了不耽误张鼎的学业,他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那时候,河东大儒薛瑄正在山西聚众讲学,声名远播。 薛瑄是明代自曹端之后在北方开创“河东学派”的一代宗师,他长期聚众讲学传授理学思想,门人遍及山西、河南、关陇一带,被誉为“明初理学之冠”。张秉文素来仰慕薛瑄的学问道德,他希望儿子将来能够成大器,成为国家需要的人才,择师很重要,他听说薛瑄正在河津文清书院讲学,于是亲自带儿子赶了两百多里路,拜师薛瑄。薛瑄看到张氏父子如此虔诚问道而来,甚为欣慰,便收下了张鼎作为弟子。春来秋往,寒暑数载,张鼎在薛瑄的悉心教导之下,遍读诸子百家之书,悉心领会文清公薛瑄的学问大旨,明代冯从吾在《关学编》中说张鼎:“受学于河东薛文清公之门,用是日勤励于圣贤之学,诸子百家虽糜不研究,而一秉于濂洛关闽之旨,文清公深器重之”。“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张鼎问学薛瑄之时,正是薛瑄晚年学问最为纯熟之际,加上自己勤奋砥砺,一二年内便深得文清公学问的精要之处。古代学习绝非我们今天学生出门有家长接送,回来衣食饱暖,学习在古代是一件非常清苦的事情,少年离家侍师若父,在师傅门下既是儿子又是学生,每日粗茶淡饭,何谈营养精良?当年范仲淹求学期间,一份米饭分四次吃,几根韭菜可以作为全天的菜,如此才铸就了范仲淹的才学,张鼎在薛子门下同样清苦,有时候想念父亲,但需要忍住思念之苦,没有父亲的召唤,他绝对不能私自离开文清书院。王恕在张鼎的《墓志铭》中说:“知州君不召之,不敢归,且使之衣朴食淡,苦其心志,盖将望其大成就也”,依照现在人的说法,张鼎算是官二代,但今人不如古人,古今官二代,一个苦心孤诣,一个飞扬跋扈,古今育人之不同,由此可分得一二。
二
明代由薛瑄开启的“河东学派”,兴实学之风,笃信躬行于世,他们是明代官场中的清流,主张用功不必在山林,市朝也做得,明代黄宗羲在《明儒学案·河东学派序言》中一语中的其学本真之处:“河东之学,悃愊无华,恪守宋人矩矱,故数传之后,其议论设施,不问而可知其出於河东也。若阳明门下亲炙弟子,已往往背其师说,亦以其言之过高也。然河东有未见性之讥,所谓“此心始觉性天通”者,定非欺人语,可见无事乎张皇耳。”朴实无华,不做欺人之事,不言欺人之语,一切从实。张鼎学成之后,在为官之路上,一如该学派笃实诚信,为政有声。 公元1466年(明成化丙戍年),张鼎登进士及第,出任刑部浙江清吏司,初为父母官,张鼎政声卓越,公元1473年(明成化癸巳年),张鼎赴任福建清吏司,断决诉讼推狱详明,史书上说张鼎断案笔下无怨人,清风传遍闽地。公元1474年(明成化甲午年),张鼎回到山西做官,任太原知府。他和山西是有感情的,当年父亲就在蒲州任上做过知府,他在河津文清书院学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是的,恩师薛文清公已经过世十年了,十年来他宦海沉浮,没有辜负先师的教诲,在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当年先师教诲“自考亭以还,斯道已大明,无烦著作,直须躬行耳”,十年来他未尝一日敢忘,师道在焉,不容他有半点懈怠,他顿时感到此番到山西任职,责任重大。 明代成化年间的山西太原区域,生民大多顽劣生猛好斗匪患丛生,当时被称为难治之地。张鼎上任之后,着手先从改变干部作风开始,他整治懒政、强化学习,干部作风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改观,进而着手处理历年来挤压的各种冤案,使有罪者绳之于法,同时结合太原实地情况,颁发各种有利于农业的法令,他强调人要各安其业,下属官员要亲临一线体察民情,随着这一系列的施政方针的落地,张鼎在太原的政绩逐步显现出来,官民勤勉,各司其职,教化大兴,风俗为之大振。史书上说,张鼎在太原任上整整干了九年时间,和当地的老百姓结下深厚的感情,他为官朴素治政有方,一如薛夫子当日为官之景,深得朝廷和百姓的赞许,以至于朝廷要调任张鼎,地方百姓和属官不同意,公元1484年(明成化甲辰年),朝廷任张鼎为山西布政司右参政,百姓闻之莫不欢喜,他们说:“我父母又来抚我也”。 公元1488年,明弘治元年。这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份,明孝宗朱佑樘即位,境内堪为多事之秋。这一年二月,蒙古鞑靼兵犯大同,边事再度紧张,五月,靖江一带遭受水涝之灾,两千多百姓被淹死,飘荡民庐一千五百四十三间,同时陕西凤翔爆发了回民暴乱,死伤无数。这一年,朝廷鉴于张鼎在河南按察使任上的政绩,决定让张鼎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监管河北等地的军务,赋予其钦差便宜之权。当年这一代匪患成灾,官匪一家,朝廷很难肃清,张鼎到任后,揭发藏匿匪患之当地权势,同时号召民众在强盗惯于出现的道路上筑墙,以挡其归路,如是数月下来,匪患之灾逐渐平息,百姓莫不称赞张公之不群之才。他在筑墙挡贼之时,朝廷后方就有人参奏张鼎说他“筑墙劳民”,但是朝廷既然让张鼎放开手脚一绝匪患,这些事情自然就置之不理。张鼎在任期间,水旱灾频仍,他下到一线与官民一起救灾,发放赈灾粮食,灾民从而免于流亡之苦,社会局势基本稳定。公元1491年,张鼎升任户部右侍郎,开始他的在京履职经历。 常听一些人一谈起“理学”,顿时面生不屑之情,马上说出“存天理灭人欲”这样的话来。其实,“理学”并没有那么可怕,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它的两面性,我们要中正的看待问题。像张鼎这样的“关学”大师,相信我们今天的廉吏也未必能超越他,他们真的是将张载的“四为”之教,用生命去践行的大君子。
三
在动笔写张鼎之前,我曾经翻阅了多本经典关学著述,我发现关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学术门派,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关学人物都很注重对师道精神的传承与创新。他们一方面注重对老师学问的整理,以传其道;一方面又注重在实践中体悟,从而形成自己鲜明的学术主张。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关学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学术门派,他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融合时代的声音与人物。张鼎先生,在我看来他一方面具有他老师薛瑄先生的治世之能,一方面又具有苏炳式的布道精神,这一点难能可贵。 河东大儒薛瑄去世之后,他的学术文稿、诗词等很长一段时间散落民间,张鼎到任山西之后,白天除了忙于公务之外,晚上大部分时间用来整理先师文清公的著述。在他看来,何以为师道,首要便是要整理老师的著述,如此才能弘扬老师的思想,才能为老师立万世之言。他的老师何其伟大,一生可谓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也,功德青史自有记载,唯有立言须要弟子亲为方能传之于世,史书记载张鼎为薛瑄整理文集著述,矢志不渝,终生恪守师道,从而使得文清公著述刊布于世。以至于后世大儒认为,最了解河东薛瑄思想的莫过于张鼎先生,其功至伟,令人敬仰。 明弘治五年,公元1492年,十月的早晨,北京紫禁城内早朝的明朝大小官员正在为皇太后贺寿。皇帝为表孝心,御赐百官于午门进宴,宴席完毕后,张鼎突然倒地不起,百官惊愕,后确诊为中风。自此之后,这位大明王朝的治世能臣再也没有回到岗位上,弘治八年十二月三日病逝在陕西老家,享年六十五岁。 先生去世后,他的同僚,陕西三原人王恕为他写了墓志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他说张鼎是他推荐的官员,他有责任为这样一位陕西同乡写墓志铭。他说道:“公为人仁厚敬慎,读书善记诵,作诗文喜简淡平实,事不苟为,非其义不取,进退唯命是听,人皆思慕不忘”。墓志铭的结尾,他用一首诗总结了张鼎先生的一生,我兹录如下:
公家世世居关中,公性聪明量宽洪; 从父宦游至河东,理学传自文清公; 发身科第即登庸,明刑仁恕似有功; 治郡有古循吏风,持宪奸贪自潜蹤; 巡抚尤能恤困穷,佐理司徒功更崇; 六十有五正显融,奈何一疾遂寿终? 高名可并太华峰。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