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术立身·重塑中国文人的家国情怀” 王心敬——二曲传人 · 笃行弥坚 文/孙亚军 关学肇始张横渠 李二曲(1627年-1705年), 原名颙,字中孚,号二曲。 鄠县王丰川之恩师 清 康熙帝御笔赐匾 王心敬墓位于距户县 县城以西1.5公里的南河头村 西北约80米处,保护尚好。 墓前有石碑一通,碑面正中楷书 “大清理学名儒丰川先生之墓” 十二个大字,上款为 “乾隆五年岁次庚申孟春谷旦”, 落款为 “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 海宁后学陈世倌盥手谨题” 其下阴刻篆书“陈世倌印”, “大学士”两方印章。 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曲传人王心敬, 公元1656年生,1738年卒, 字尔缉,号丰川,陕西鄠县(今户县) 石井阿福泉欢乐谷人。 中华执礼 王心敬集编《礼记汇编》 取《礼记》四十九篇, 以己意重新排纂,分为三编。 二曲先生口授 鄠县门人王心敬录 《四书反身录》 《光明日报》(2019-10-12 11版) 刊李敬峰文《丰川家训的当代价值》 清初“三大儒”之一的 李二曲高棣王心敬 倾力述作《丰川家训》 声闻虽不如 《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那样誉满天下 作为布衣理学大儒之作 自有其独特价值和当代意义 《丰川续集》卷二十九 《疏二曲书院始末》详细记载: “二曲书院, 在邑西南孙家磑村之西郊, 乃五十年前独立所创, 谋请吾师李二曲徵君 娱老讲学之地。” 2016年5月6日 二曲先生故里陕西周至举行 二曲书院重新筹建启动仪式 盛邀当代名人名家 举办弘扬关学思想书法作品邀请展 中国著名作家贾平凹 录二曲语 “明道存心以为体,经世载物以为用” 参展 【题记】 文化的传承是数代人孜孜不倦呕心沥血积累起来的成果,从源头到流变,一个又一个文化的托命之人,他们身兼使命不畏艰辛,登高楼望天涯路漫漫,上下而求索,文化的薪火才不会被湮灭,如松柏之茂盛,日月之光芒,历久而弥新。阅读《关学编》《关学史文献辑校》等经典关学资料,“关学”的传承就是“师道”的传承,他们生儿有使命,苦心孤诣地做学问、正人心,百年之后,门下弟子再续薪火光大其气象,如此才有明代从薛瑄到段坚,从段坚到周小泉,从周小泉到薛敬之,从薛敬之到吕柟这样一条从河东到关西的学术传承之路。 王心敬从李二曲先生那里承续了“二曲之学”,作为二曲先生学问的托命之人,他恪守师道精神,不辱师门之教,唯恐使先生之学不得发扬,他整理先生著述完成先生学问的总结;他讲学江右复“王学”以振儒学,回归孔孟之旨趣,摒弃“朱王门户”之见;他保持学人应有的独立与自由,数征不起,最终以醇儒之心,以知行合一的功夫,完成了一代大儒的人生使命。 一 一盏油灯,长夜漫漫,深居周至的李二曲先生正在给好友张承烈回信。 自从谢世以来,他几乎很少与外界接触,潜心治学,与他往来于笔墨之间的人寥若无几。张承烈在来信中,一方面请教学问心得,一方面询问二曲先生门下才收的弟子户县王心敬的情况。张承烈觉得既然二曲先生闭门谢客,独王心敬能侍奉左右,其品行操守一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怎能入夫子之眼。二曲先生在回信中写道: “学问最怕持志不坚,造诣不勇,欲进则不能果于力为,欲退则又有所顾惜,往往骑两头马。因循荏茬,光阴一去,百年无再生之我,空自耽搁,虽诲何及?……来涵询及鄠邑王生。此子智圆行方,躬修允蹈,心若青天白日,品犹野鹤孤云,气魄弘毅,将来可望以任重致远,仆甚属意。”[1] 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时年二十五岁的户县王心敬,弃绝举业,负笈徒步至周至入二曲先生门下研习诸子之学。自此而后,他与恩师李二曲接下了生死忘年交,在二曲先生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王心敬侍奉左右,先生深爱王心敬,将毕生之学相授,堪为二曲之学的托名之人。 王心敬(1656年——1738年),字尔缉,关中大儒李二曲先生的嫡传弟子。他出生在一个世代以农耕诗书传家的家庭,祖上在元代末年因避战乱,举家从高陵县迁徙至终南山,战后定居在户县文义里,此后王氏家族在明代二百多年间,没有出过科举出身的人物,他们承袭王家先祖的传统,以农耕为主兼及诗书。经过两百多年,王家几代人艰苦卓绝的努力,至王心敬曾祖父王庆轩家道隆盛。不过,自王庆轩开始,由于不善持家家道又开始衰落,到了王心敬祖父王汝爱时,“遗田不百亩,门户百需出其中”,家道一日不如一日。明朝末年时战乱频仍,王家仅有的一点过日子的资产,也被乱兵洗劫一空。但是,考取功名诗书传家,一直以来是王家历代先祖所梦寐以求的事情,到王心敬父亲王中悦这一代人,国家逐渐安宁,百姓遂不受战乱之苦,考取功名的梦想再次在王中悦、王笃恭兄弟二人心中升起,苦于时机未到,兄弟二人虽在农耕持家之余,积极备考,总事不随人愿。王心敬十岁那一年,父亲王中悦竟积劳成疾,赫然长逝! 父亲去世后,抚养教育王心敬的担子就落在了伯父王笃恭的身上。在王笃恭心中,侄儿王心敬是王家的希望,是实现他和弟弟王中悦人生梦想的寄托。刘宗镐先生在《王心敬评传》中说:“笃恭公不顾病体,毅然决定即使砸锅卖铁,也要送他去读书。在笃恭公的鼎立支持下,他背着干粮,追随户县有名的私塾先生王酂读书去了”[2] 。王笃恭的长子、次子相继夭折之后,他视王心敬为己出,王心敬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伯父接到家里睡觉,幼年王心敬常常听伯父晚上睡觉前给他讲述历代先贤的故事,他枕着伯父的胳膊,听着伯父讲的故事,渐渐进入梦乡。多年以后,已为大儒的王心敬每每回忆起幼年往事时,便潸然泪下,他说:“每初宵子夜,敬枕其肱,为道说古可法戒及乡党世家旧事。有时心敬已熟睡,而公尚为之道说不已”[3]。弟弟王中悦去世后,整个家族的事务全部由王笃恭承携,他苦心经营照顾家中老小,加之乡里有小人从中陷害,致使仅留下度日的田产,也被侵占殆尽,王笃恭苦撑三四年后,留下老母孤儿遗孀,也随弟而去。王中悦、王笃恭相继离世之后,王家生活的重担完全落在了王心敬的母亲和伯母身上,生活再次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大凡关学人物中,绝大部分在年幼之时都是遍尝人间疾苦,使他们较早的认识生活的不易,他们在冷暖人情的世间,过早地领悟到人生的志向,遂越挫越勇,在危机与艰难之中,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保持着天然的平民意识,保持着对生命、对土地的敬畏之感,知事之后,他们都能为民立命,为圣贤继绝学,以躬行实学的精神,振奋时俗。王心敬在父亲、伯父相继离世之后,他的人生才仅仅开始,生活的艰难与人生的梦想时时牵绊于心,母亲坚韧不拔的勇气给予了他迈向成功之路上很大的信念。 二 生于忧患之间的王心敬成为中兴户县王氏家族的希望,他自十岁入王酂先生门下学习科举之业时,便立下了人生志向“忆不佞十五六时雄心豪气,妄意三十时当使学业充实光辉,四十时当使道明德立”。在这一人生目标的激励下,少年王心敬在食不果腹的窘境下,发奋自立,不辱家门之希望,决心成就科举之业,实现父辈先祖的遗愿。 史书记载,少年王心敬求学期间,母亲李氏和伯母陈氏外面忙农耕事务,闲暇之余又忙于纺织以补贴家用,日子实在很难过的时候,她们不得已将家产抵债,以此来供给王心敬求学。王心敬对二位母亲的辛苦付出满怀感激之情,他回忆当年艰苦学习时的情景时说:“每午夜擎灯,我母与我伯母东西对绩,必呼不孝兄弟就灯诵读。虽风雪凛冽,往往鸡鸣不已。其一段苦心调剂、惨淡经营之况,至今念之犹令人泪下难禁也”[4] 。苦心不负有心人,康熙十二年,王心敬顺利通过童试,成为户县县学生员,被增补为廩膳生员,这意味着王心敬可以每月领到一定补助的银两,来改善生活,继续完成学业。这对已经生活在困苦之中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喜讯,成为廩膳生员之后,王心敬学习更加勤奋,“不仅熟背时艺范文,而且熟读‘韩、柳、欧、苏之文’,所以,他的作文水平大大提高,二十岁时已经‘文名籍甚’”[5] 。 清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一场意外的事情,改变了王心敬的人生!明清两代的考试制度当中,岁试是很关键的一步,每三年才考一次,在原有的童生当中选择优秀者,进入“生员”序列,有了“生员”的资格后,才能参加乡试和会试。这一年,陕西五府、十州、七十五县所有廪生、增生在陕西学道府地三原县进行“岁试”,王心敬作为户县廪生参加了这一次“岁试”。据关中学人刘绍攽先生《关中人文传》记载,王心敬岁试不理想,因提学遇之不以礼,他遂摘掉银雀帽[6] 以示愤怒:“为邑弟子,岁试,提学遇之不以礼。心敬发愤曰:‘昔陶令公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岂恋一青衿乎’?遂脱巾帻出,除其籍”。据当代学者刘宗镐先生考证“脱巾帻”就是摘掉银雀帽,“除其籍”应当是取消当年的考试资格,并非取消他的学籍。 王心敬为什么对“礼”看的如此之重?为礼而争,不愿折腰求其全,是因为他深受父辈家学的影响。他出生在诗书之家,父亲和伯父都是知书达礼之人,母亲也有着极高的文化修养,他的父亲王中悦生前被户县乡绅认为是“户县百年中仅见的完人”,其事迹在乾隆二年入选户县忠孝祠,他德行兼备救危济贫,深得缙绅乡民敬仰,尤其是他舍身救母一事,孝名传天下。当年,他只有十九岁,盗贼洗劫民家,严刑拷问其母,王中悦以身护母,盗贼一怒之下用刀砍其右腕,仍不离母身,于是盗贼在其头部再砍两刀,遂昏迷至第二天才苏醒。他不畏强权做人当以大丈夫慨然任之,凛然行孝的事迹,早已经深埋在少年王心敬的心里。面对提学的非礼待遇,王心敬当然心有愤怒,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巍巍正气,捍卫自己的尊严。 愤怒之下摘掉银雀帽的王心敬回到家里,心有忐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他担心家人听后伤心,毕竟考取科举,以及获得廪生资格,对中兴王家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面对母亲的盘问,他才将事情的原委如实告诉母亲。母亲听后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对他说:“人生要当以圣贤为期,科第固所籍以进身,德业尤所本以立身。苟德业不足,即幸掇巍科,跻膴仕,非所愿也”[7]。母亲的深明大义使王心敬开始逐渐弃绝科举,转向对圣贤之学的追求,这是他人生重要的一次转折点。倘若没有提学的那一番无礼,或许王心敬的人生就是另一番样子,人生就是如此,常常因为偶然的际遇,生命的轨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常常说抓住每一次人生所面临的转机,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三 《后汉书》记载,汉代学者郭泰在太学任教时,深受学生爱戴,曾推为学术领袖,名震京师。当时洛阳神童魏昭,11岁便入太学学习,仰慕郭泰之名。他拜访郭泰,向他求学并深为郭泰的人品敬佩,遂向郭先生说:“尝闻‘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酒扫。”对于王心敬而言,盩厔李二曲先生就是他生命中的人师,废弃举业之后,他不辞辛苦求学于二曲门下,师生二人往来十余年,从学问到做人,从做人到走向圣人之路,王心敬可谓颇得二曲真传。 清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春。二曲先生回到盩厔,在母亲之前居住过的地方,修建供奉母亲遗像的厅堂,堂内修一小室,取名“垩室”,其意指“人子居亲之丧,涂壁令白,名曰‘垩室’,此亦余之垩室也。丧制虽已久阙,而心丧实无时或息,棲此以抱终天之憾”,“垩室”建成之后,二曲先生足不出户,吃饭也是家人通过墙上的洞口递进去,他陷入了深深地反思之中。大约也就是在这一年,王心敬托人打听到李二曲先生已经从富平回到盩厔,他向母亲言明要跟随李二曲先生学习圣贤之道,母亲欣然同意。 其实,李二曲先生由于出身寒微,又不务科举之业,多数乡里人认为其不务正业,并不以为先生学行高迈而有向学之心。听说王心敬的母亲要送儿子到盩厔二曲先生那里问学,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讥笑王母,李二曲先生后来在《母教》一文中对王母的深明大义甚为褒扬,他说:“贤哉!鄠邑王母李夫人之教子,世之须眉丈夫号称善教者,有所弗若也。世之善教者,不过教以举业,期以科第,以图富贵利达已耳。乃夫人之教子王生心敬也,则异是。盖自心敬能食能言,一言一动,弗纳于邪,务令内谨心术,外谨行履。……于是过听虚声,误以为予于圣贤之道似粗有所闻,遣心敬远离膝下,俾从予学。其内外亲省及邑之素爱心敬者,恐于举业有妨,交讽互阻,譬引百端。夫人执意弥坚,终不为移,脱簪珥以资继晷”[8] 。史书记载,王心敬母亲李氏教子非常严格,为了使王心敬能够安心跟随李二曲学习,她日夜操劳,白天照顾一家老小生活,晚上又帮别人家做织布,供给儿子求学。她鼓励王心敬:“吾不愿汝禄养,但能砥砺德业,与古人齐轨,无负父讬,斯为孝尔。”[9] 二曲先生是学问之路上的苦行者,他以苦心之志在唤醒世人对于圣贤之学的信仰,以自己悔过自新的实践,告诉人们在通往圣贤之路上,人人皆可为。王心敬跟随二曲先生学习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常常温饱无法解决,王心敬无怨无悔,侍奉老师左右,朝夕闻道不倦,师徒二人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十余年,他深为此生能得二曲先生亲传而倍感荣幸,多年后,他向门人谈及这段学习经历时感慨地说到:“每恨此生知学之晚,独喜此生得师之明”。二曲先生对王心敬的教育也视如儿子,教学相授往往剥骨见髓直透心抵。 二曲先生毕生治学以求实求真为要,所谓求实,就是将圣贤之学要用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加以笃行实践,这样的学问才是实在的学问;所谓求真,便是人在不断地反省自我中,不断地改正自我,从而以真学问铸就真自我。他对王心敬说:“汝聪明过人,吾安得不喜!竭平生所蕴而传授之,舍汝其谁?顾聪明要须善用,用之反己自观,洞识真我,方是真聪明。”[10] 先生教人与做学问同属一事,要求得真我,不浮在面上,学问只有洞悉明白才能如释重负,才能通透于心,才能洒脱做人,绝不做名教之徒,皮肉两层。他教导王心敬做学问要“剥皮见骨,剥骨见髓,洞本徹源,真透性灵,脱脱洒洒,做世间快活大自在人,方一了百了。若不窥性灵,自成自证,徒摹仿成跡,依样画葫芦,饰圣贤皮膚,为名教优孟,后世有述焉,吾弗为矣”[11]。王心敬从李二曲先生那里学来的是“反身实践”的治学做人的方法途径,在二曲先生的鞭策下,他明白了学问动静要在心上用工夫,儒家经典的著作的学习是开发本心,用以印证自我的途径。他既学之又能履践之,并能恪守师道于终身,使他受益匪浅,以至于他将从二曲先生那里悟来的学问之道写在了《丰川家训》当中,传于子孙。他说: “所读之书,读时期于反上身来,贴切理会;遇时遇境,期于将所读者依傍行习。久之,则书与我浃洽。读时既津津有味,行时亦非格格不合。能读一部胜十部。若徒入耳出口,虽多奚益?”[12]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读书方法,虽历经时代变迁,但真理永远不过时。二曲先生当年提出的反身实践的学习之道,就是杜绝明末清初王学末流坐而论道行而不实的邪风。这样的邪风,在任何时代都会有,说得多做的少,全在嘴上用工夫,那么坚持王心敬的读书之法,便是弃绝时代风气飘浮的最好路径。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王心敬随二曲学习时,常常一去就是一年时间,一年当中仅有两三次在家呆的机会,其余时间都侍奉在二曲身边。母亲有一次问他:“学古人者如何用功?”,王心敬说:“以存心尽性为实履,成己成物为分量”,母亲听后很高兴,便对他说:“汝便如此学去,若让古人独步,非夫也”,二曲先生闻后甚为感慨地说:“吾不及见古孟母,若尔缉(王心敬)母李太君,恐古人亦不过也”。 在王心敬早期问学期间,母亲和二曲先生是他人生最好的老师,母亲给予他学习的信念和良好的品质,二曲给予了他生命的大学问,恩重如山。 四 世间有些人生来就有大使命,这种使命的来源则是心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关学人物当中大都有这样的使命感,要不李二曲为什么不应召入朝,而选择了林隐,他在为“正人心,明学术”而坚守。冯从吾为什么不选择同流合污,而愿意以死谏疏,实为天下苍生而计。王心敬从二曲先生那里接上了这根道脉,注定此生在为此而孜孜以求。 王心敬的时代,清朝已经逐步稳定了南北,加上康熙皇帝的治世之策,整个社会呈现出一派盛世之象,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致使士大夫阶层士风堕落沉沦,“方今海内,士之进身,则礼义廉耻几不可言矣”,二曲先生在世时所忧心忡忡的问题,在王心敬的时代尤为突出,科举制度所培养的都是好利之徒,他们学而优则仕,一旦入仕便将昔日的秀才气忘得一干二净,王心敬看到了时代的弊政,他感慨的说到:“自士风之下也,功利之毒,浃人心髓”。士子在浮躁的社会风气下,学会见风使舵附炎趋势,朝廷重视朱子学,士子们便一边倒的攻击阳明学,甚至当年跟随李二曲先生学习的同门师兄弟,在先生去世之后,也跟风批判二曲之学,这使得王心敬痛心疾首,面对先师之骨未寒而道已裂的局面,王心敬站出来为维护师道,维护学术的尊严,而与当时的那些妄人争辩。 当代学者刘宗镐先生说:“王心敬的学术使命是‘继绝学于往圣,正人心于来兹’,这一学术使命的落实,则是‘明道术——正人心——培人才’。”[13] 王心敬从康熙二十八年至康熙四十七年,反复实践“躬身实践,明体适用”的先师之学,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道德经济”之学,即道德为本,经济为体,道德为道,经济为器的“全体大用,真体实工”的治学思想,他涉猎范围从经济到军事,从军事到农业,从农业到天象,其目的就是培养通用型人才,以达到经世致用的目的。公元1705年,李二曲先生病逝,王心敬遂勇接先生之传,崛起于关中。 康熙四十五年,公元1706年,春。时任贵州巡抚的陈诜[14] 在去贵州的途中经过襄城访问旧友刘青霞,得知王心敬是二曲先生嫡传弟子,是继二曲之后倡明正学的真儒,陈诜素来重视儒学教育,遂有让王心敬去贵州龙岗书院讲学的想法,于是嘱托刘宗泗、刘青霞叔侄写信给王心敬,言明贵州讲学之事。王心敬以“惟时独以老母衰暮,黔南万里,远离膝下非孝子心所忍言”为由谢而不往。至康熙四十七年,陈诜调任湖北巡抚,反复通信于王心敬延请其前往湖北汉江书院讲学。康熙五十年,王心敬在征询母亲同意后,不远万里来到湖北汉江书院开始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外出讲学活动。 江汉书院是明代提学葛寅亮主持创办,以江、汉二水为楚地之望而定名,清顺治年间定位省级直属书院,主要以科举时文为主,培养科举人才。他在江汉书院首倡“真知”与“学问”之说,一时江汉学子闻其学术明了于心,愿意从其门下继续学习者众多。所谓“真知”之说,王心敬针对当时学子以“闻见”和“才艺”为主的学习风气而提出,他认为学问之大,首在自信于心,只有自己坚定了信念,才能深钻进去,以探求真知,而这种学问上的自信则来源于关切自我受之而用,不能浮于表面只讲见闻多少,而无关自我提升,他说:“然即此可悟圣人之学不徒在门面上的见闻增多益寡,总以关切自己痛痒为实耳”,他主张学为己用,只有自己深悟深信深行之后,才能兼及他人。紧接着,王心敬阐明“盖才艺是学问之枝叶,德性是学问之根本”的“学问”观,鼓励考生不要舍本求末,“学者能从德性上着脚,然后道器一贯,深造自得;若不知从事德性,而徒驰骛于技艺,即一一尽通,亦只徒长得标末耳”。先生的微言大义,在今天的看来依然具有鲜明的指向意义,以当代书法而论,有多少人沉迷于技法而不可自拔,而忽视了对德性的修炼。 王心敬的学问是从二曲先生一路下来,而二曲先生又是尊崇“阳明心学”,所以他的学术思想还是以阳明心学为主,但是不同的是他发展了先师二曲先生的学问,提出“道德经济”之学,其学问境界已超越了乃师二曲,著名学者刘学智先生说:“王心敬的理学思想是对其师二曲学说的继承和发展,这不但表现在理学旨趣、理学思想、为学方法上,也表现在学术态度、学术使命上,且这一继承和发展是自觉实现的”[15] ,汉江书院讲学时,门下弟子称赞他的学问为“有体有用,不愧为真理学”。 学术门户之争由来已久,汉代的“今古文之争”,“两宋”时期的朱熹和陆九渊的“鹅湖之辩”引发的“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之争,各执说辞喋喋不休。但是研究关学史的人发现,在关学学人当中,他们的思想是包容的,开放的,不论是程朱还是陆王,都要躬行实践,否则程朱就会陷入“伪道学”的境地,陆王也会陷入禅学的深渊。二曲先生在世时,一心在推动摒弃学术上的门户之见,学者需要正本清源,到了王心敬的时代,门户之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其根本原因在于清廷从一开始就确定“程朱”为治国礼政之本,导致一批阿谀奉承之辈,尊程朱斥陆王,以至于天下学子人心各异。作为二曲先生学问的托命之人的王心敬,为了还二曲之学清白于一二,康熙五十三年,公元1714年,他应张伯行之邀前往苏州府学紫阳书院讲学。史书记载,王心敬的这次紫阳论道不是很成功,他主讲的“陆王心学”,不但与张伯行的意见不合,甚至书院的学生也对此不满,于是一场学术商榷沦为门户之争,他痛心疾首地说:“门户之争,世儒之隘也;门户之护,世儒之陋也!” 正当他在紫阳论学陷入僵局的时候,时任湖广总督的额伦特得知王心敬在江苏讲学的消息后,遂派江夏县知县了解王心敬的学问人品之后,向朝廷举荐王心敬。1714年8月,朝廷以山林隐逸征召王心敬入京,王心敬闻此消息后,为了躲避朝廷使者的注意,立即辞别紫阳书院师生,绕道回到鄠县。为了不引起清廷的注意,王心敬回鄠县后,隐居不出,减少社会活动,才避免了落入先师二曲先生当年的境地。 五 当代著名学者刘学智先生在总结王心敬在关学史上的地位时,提出了“深得二曲学髓,复王学以振儒学”和“祖承横渠之宗风,崇实学以兴关学”的观点,是非常准确的,也卓有远见之识。细读刘宗镐先生写的《王心敬评传》,他在晚年林居乡野几十年中,不仅恪守师道,而且勇于实践发展师道精神,他的种种务实的实验是对自己提出的“道德经济”学说的最好诠释。 康熙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王心敬先生闭门读《易》,是年四月在额伦特将军的帮助下《丰川全集》刊印于世,其中包括了他的十卷本《丰川易说》,值得一提的是《丰川易说》是至今研究《易》学的不可多得的经典著述。 康熙五十九年,公元1720年,陕西大旱,多地出现饥荒,先生一如横渠张子当年在眉县的“井田制”实验精神,按照《齐民要术》的区田法来种植庄稼,大获成功,并上报官府推而行之。 康熙六十年,公元1721年,年羹尧任川陕总督,骄横霸气,但素闻先生之名愿一见,王心敬避而不见,一如先师二曲,保持应有的独立之人格,不愿与骄纵不法之人往来。 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清廷与准葛尔战事吃紧,派鄂尔泰赴陕西督战,鄂尔泰上任后即向先生请教战事方略,先生做《兵间事宜》转赠鄂尔泰; …… 从以上我们可以大约窥见先生之学的境域之广,学问之精。先生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他勇于造道的精神正是关中学人伟大的传统,他从先师二曲先生那里继承的是“悔过自新,明体适用”之学,又发提出了“全体必兼大用,真体必兼实功”之学,这是对实学精神的再次阐发,使得学术精神更能根植人心。 我常想阅读王心敬先生最大的意义就今日而言,必使我们明了“学”与“术”相结合,“道”与“器”相结合,知识分子不能完全抛弃“术”来谈学,抛弃“器”来谈“道”,这是空谈,也必然会落入知行不一的伪学术境界。同时,只关注“术”与“器”,又容易陷入虚浮,陷入唯利是图,要兼顾道德修为。王心敬先生的“全体大用,真体实功”之学,就是要我们真切的做一回德才兼备的通用型人才,如此才能适应复杂多变的社会发展之需要。 注释: [1] 清·李颙:《答张澹菴》,《李颙集》第146页; [2]刘宗镐:《王心敬评传》第3页,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 [3]援引《先仲伯笃恭府君暨原配刘孺人继配陈孺人合葬墓志铭》,刘宗镐《王心敬评传》第3页; [4]刘宗镐先生援引《先慈李孺人行述》,《王心敬评传》第4页; [5]引文同上; [6]银雀帽:清顺治二年,颁定生员品服式,银雀帽,顶高二寸,带用九品; [7]清·李颙:《母教》,《李颙集》第230页; [8]清·李颙:《母教》,《李颙集》第230页; [9]三原周元鼎:《丰川王先生》,陈俊民点校《关学编》第94页,中华书局出版; [10]清·李颙:《答王心敬》,《李颙集》第157页; [11]引文同上; [12]刘宗镐:《王心敬评传》第13页; [13]刘宗镐:《王心敬评传》第192页; [14]陈诜:(1642—1722),字叔大,号实斋,浙江海宁盐官人。清康熙年间任巡抚、工部尚书、礼部尚书; [15]刘学智:《关学思想史》第449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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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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