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术立身·重塑中国文人的家国情怀” 李柏——愿学古人 虽死不悔 文/孙亚军 关学肇始张横渠 隐逸之士 关中三李之李柏 李柏(公元1630年-公元1700年), 字雪木,号太白山人,陕西眉县人, 清初隐士,关中学人。 著有诗文集《槲叶集》等。 清 光绪十五年 眉县故居 特立碑刻 故居今貌 留有题匾 勒石可鉴 独茔孤冢 槲叶就诗 槲叶成集 我自采薇去 太白山上乐逍遥 关中三李传正脉 【题记】 享誉清初陕西关中地区的“三李”——李颙、李因笃、李柏,各有所成,各有风华昭然与世,李颙固守理学,穷且益坚白首不易青云之志,发“反躬诸己,明体适用”之学,裨益来者;李因笃任侠豪迈风雅独步气谊过人,坚守气节弘扬学术,终成一代大儒,最不同者就是李柏。他是真隐士,真君子,真丈夫,也是那个时代的魏晋人物。他的志向在天地山水之间,不入仕,不攀附权贵,不苟且偷生,平生只要生命的大自在,隐居太白,无问尘世繁琐礼仪,浪迹山水,与白云孤鹤为友,惟愿与古人同行,虽死不悔! 品读关中“三李”的人生历程,李柏是最不让人揪心的,二曲先生在苦难中坚挺,李因笃在现实的生活下常常做着两难的选择,独李柏来的更彻底,做个真隐士,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格调来,在乱世之中泰然保持一颗高士之心,独立特行真切洒脱。所以,当我阅读李柏先生《槲叶集》时,我一下子被他文笔之中,所充盈的天地真气所深深震感,他的气象胸怀,如日月如高山如江海,直摄人心。 一 明末清初,整个关中学派承上启下式的人物中,最为关中学人称道者是家喻户晓的——关中三李。李二曲(李颙)辟居垩室,闭门不出,穷究天人之道,阐发先儒之学,道继横渠,康熙数次征召不起,操行高洁人师楷模。李因笃国变之后,游走塞上阴结豪士,反清复明,失败后闭门读书,博学鸿儒征召,为全母命应诏,两月之中,连上三十七道奏疏乞归养母,义薄云天;李柏国变之后,隐居太白终生不仕,风追“四皓”,有首阳采薇之志。三位关中大儒,在鼎革之际,以身垂范,为关中学人固守士子之心,传续关学正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或许因为李柏选择了“以隐为生”生活,他的学问名声后世绝大部分人不太熟悉,即便在李柏生活的时代,若不是李因笃在京城推荐,京城的学术圈恐怕也很少有人知晓李柏的事迹,频阳王于京在京为官时就从李因笃那里听说“雪木李先生,学业文章,诚足羽翼《六经》,发矇振瞶”[1],以至于只见到文章未见其人都觉得李柏对他有提命之功。他的诗集《槲叶集》在清代乾隆时期曾经一度被列为禁书,因而知者更少,关中大儒贺瑞麟先生也曾感慨地说:“抑二曲、天生著书久显于世,先生《槲叶集》往往求之不得。是以二曲、天生,后生犹多能举其姓名,至先生则知者少矣。”[2] 即便在今天,很多学人提到“关中三李”时,某些版本当中居然去掉了李柏,足见作为隐士的李柏先生,身后是如何寂寞。然而,不知其人并不能淹没他的事迹,也不影响他作为关中学派学人的形象,所谓“自古圣贤皆寂寞”,世道人心浑浑噩噩,浮华如梦醉死一生,能够在《槲叶集》中感知李柏先生之学者,寥若无几!这是古来先贤的宿命,期待来世的知音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 李柏先生,生于明崇祯三年(1630年),卒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原籍在陕西汉中褒城(今汉中南郑),七世祖从汉中迁徙至眉县曾寨居住,遂为眉县人。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世代农耕持家,父亲李可教略识文辞,细读东晋陶渊明诗词,一生未考取功名。父亲细读陶渊明或许影响了少年李柏,相传他曾在少年时就在书斋门前栽下了五棵柳树,有志于“五柳先生”陶渊明,他曾在《杀蜘蛛说》一文中说:“李子曾有诗云:‘茅屋果然如斗大,诗风洒月度年华。客来楼巷不知处,五柳柴门第一家’,盖余少年慕渊明之为人,故于斋前手植五柳而题之以诗”[3] 。李柏在九岁的时候,父亲病故,教育李柏的责任全落在了母亲王氏的身上,母子们相依为命贫寒交困,母亲希望李柏认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所以母亲省吃俭用,很早便给李柏延请私塾先生,教授李柏应举之学。 少年时代的李柏十分勤学,在私塾先生的教导下,通读“三、百、千”这类蒙学读物,尚不知《大学》《中庸》《论语》等应举之书,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偶然阅读了《小学》,里面载有古人的善言嘉行,慨然觉得科举之学索然无味,便将案头应时科举之书,焚烧殆尽,并发誓要“愿学古人”。私塾先生闻之大怒,用鞭子抽打他,让他从今人之学,研习帖括应举之事,生性倔强的李柏态度坚决地回答:“愿学古人,虽死不悔”,母亲闻后也百般责骂他,让他改“邪”归正,乡里邻居听到李柏放弃举业,而事“无用之学”,认为他脑子有病,或者鬼神附体,请他母亲赶紧给李柏看病。甚至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背后嘲笑李柏的母亲,说李家命该贫贱。李柏是个孝子,不愿看到母亲伤心,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参加了童试,成为生员,陕西督学田心耕非常欣赏李柏文章中所透露出的性灵之气,于是“授之冠一军,食廩饩,而文名扬邑庠矣”[4] 。即便这样,李柏的心思依然不在科举上,常常课桌上是科举应试的书籍,私下里却最喜欢阅读经世致用与陶冶性情的诗歌,王心敬在《太白山人雪木李先生墓碣》中记载他如痴如醉的阅读喜爱之书时“负锄出耘,家人馈之食,则见其依陇树而诵《汉书》。又一日,驱羊出牧,则背日朗读《晋处士集》,亡羊而不知”[5] 。 少年时代的李柏已经决然表现出脱俗不凡的人生志趣,他用行为向他身处的明末清初的动荡时代宣誓,绝不流于俗谛,绝不与时苟合,慨然以“隐士”自居,性情豁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国变之后,他避而不就,先后西渡汧水,南入云栈,东登首阳,拜伯夷叔齐之墓,以壮心志,以鸣遗民之憾! 二 “关中三李”并生于同一时代,因为人生的经历大致相同,都是明朝的遗民,所以在感情上他们心心相惜。虽然,他们在人生的抉择上走出三种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根本上都保持着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固有的气节。因此,三原贺瑞麟先生曾说过:“盩厔二曲先生、富平天生先生及眉县雪木先生,并称为‘关中三李’云。二曲理学;天生文学;而雪木则高隐。成就虽各不同,要其根本之地,未尝不一”[6] 。他们三个人是难兄难弟,也是知己好友,李因笃曾称呼二曲为行伯,李柏为行仲,在明亡清初社会动荡不稳的情况下,他们互相帮助,彼此欣赏,堪为君子之交。 李柏十九岁那一年,远赴盩厔沙河东村,拜会李二曲,两人相见恨晚,遂学术观点不一,但性情相近,遂结为永生之交。李柏在耳顺之年,回忆当时与二曲先生砥砺为学时的情景,曾去信给李二曲,他在信中说:“忆昔与兄相见于沙河东村,兄年二十二,弟年十九。兄十四少孤,弟九岁失怙,命之苦同。兄一寒彻骨,弟贫无立锥。兄菜色而登山,弟枵腹而临水。兄縕袍而见客,弟鹑衣而访友。境之困同。兄囊萤而读书,弟爇香而照字。学之勤同。兄企慕于先民,弟亦不屑为今人。志之远同。”[7] 李柏一生当中重情义,结交有道之士,一旦结交便引为同怀视之。《李柏集》中保留了很多他与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认真阅读便能深切体会李柏之心如日月,光明而磊落,坦荡之气,可比山川河流荡气回肠。他关心朋友胜过关心自己,在《寄宗弟仁候》一文中,他托付宗弟代他照料身在病中的结交兄弟张幼南将军,他认为别人萍水相逢都能尽到一丝关怀,更何况他们结拜为兄弟,更应该以骨肉相待。李柏也曾坦言自己交游之中,乃是一片性情,他说:“柏平生为人,如志不同道不合,虽共眠一榻,如南海一人焉,北海一人焉。如闻有道长者,即千里亦同堂也。”[8] 李柏讲气节,虽然身在太白山中隐居,其学问早已名震关中。康熙三十一年,眉县大旱颗粒无收,李柏被迫举家迁徙至洋县,适逢洋县邑候邹溶欲编修《洋县志》,邹溶多次修书欲聘请李柏参与编订志书,但李柏数请而不就,他推脱说:“柏九岁孤,家徒壁立,寡母弱子,力田糊口,耕多读少,是以空疏无闻。即今稍稍识字,不过耕辍之余,拾得残简馀唾。”并且以当日朝廷修《明史》,征召顾炎武,顾以“七十老翁,与世无求,所欠一死”为例,说明顾炎武都不去修史,更何况他李柏,更不能如此,这种出于人格道义的气节操守,是李柏对基本底线,出于对故国的眷恋,他终身不事王侯,宁愿忍饥挨饿,尽管当时李柏一家逃难于洋县,但气节不能丢! 作为隐士的李柏和他同时代的很多遗民知识分子一样,时常会遇到生计困难的境域,而且他可能必李颙和李因笃更难,因为在太白山上隐居,生活物品常常缺乏,忍饥挨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越是这样,他的志向越是坚定,他曾说过:“宇宙事业有两:曰山林,曰廟廊。廟廊非吾事也。以山林言,茹草,葛天食也;草服,神农衣也;茅茨,帝尧居也;耕稼,大舜业也。四帝王日用过活,野人兼而有之,可谓荣矣。”[9]他在给焦卧云的信中,以能尚友古之饿夫而自嘲,“杨无敌三日不食,为饿将军,文天祥一十八日不食,为饿宰相,柏也何人也?以至贫至贱得与天子、诸侯、将军、宰相同为饿夫,此亦往古来今饥困场中穷豪杰,窘丈夫。”虽然如此,纵然李柏先生能尚友饿夫,然而其妻子子女也未必能如他一般,他必须解决生计的问题。所幸的是,每当他面临生活困境的时候,远近朋友都会想办法去接济他,比如茹仪凤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馈赠他小麦,宋澄溪由商南令调任省城时,闻李柏大名,为其捐金买田,他接受这些馈赠是因为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完全出自于友人的真诚。常新先生在《李柏评传》中对李柏在危难之际接受清代官员馈赠做出精准的评述,他说:“李柏接受清朝官员的馈赠,同陶渊明一样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他在接受馈赠的时候没有牺牲丝毫的个人尊严。” 李柏以“士”者自居,《论语》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士”要安贫乐道,守贞如初,尤其在生死攸关之际,舍生取义在所不辞。李柏虽然没有入世为官,但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遗民身份,以古人道德砥砺自我。他曾作《士也贫》来鸣心志: 金石坚其骨,江汉濯其身。呜呼!士不贫,谁则贫? 头颅照以日月,衾影凛以鬼神。诗书养其百骸,圣贤责以五伦。 其进也,伯夷揖于门闼;其退也,盗蹠觞于东邻。呜呼!士不贫,谁则贫?[10] 三 “隐士”在中国由来甚早,三皇五帝时期,许由就是一位大隐,相传许由德性高尚,帝尧知其贤德,欲让位给他,他辞而不受,逃于箕山,后帝尧又让他做九州长官,他跑到颖水边上用水洗耳,不愿意听到这些世俗浑浊的声音。西周初年,伯夷叔齐兄弟,采薇于首阳山,誓死不食周粟,相传他们二人为制止武王伐纣,曾在阵前劝说武王:“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武王不听,克商之后天下宗周,伯夷叔齐隐而不仕,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秦亡汉兴之时,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里先生四位秦代的博士,为避战乱隐居商山,汉高祖刘邦夙闻四位先生大名,多次邀请其出山辅政,都遭到拒绝,作《紫芝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以鸣其志。他们都是古代的高士,宁可固守穷困,而不愿意丧失其志向。李柏在明亡清初的选择,便是宁做高士,不愿屈节。他一生深爱陶渊明,更爱屈子,引为千古知音,曾不远千里悼念三闾大夫,望滚滚江水而叹曰:“废生于忠良,谗生于文章。愤发于骚经,怨流于潇湘。君不我感悟,臣不我同行。皇天兮苍苍,后土兮茫茫。楚天兮崔嵬,泪水兮洋洋”[11] 。 李柏生于明亡之时,亲眼目睹了李自成祸害百姓,满族人入主中原后的残酷镇压,他自幼即以“学为古人”为平生志向,从内心而言,无法忍受变节苟且偷生之人,他深爱百姓,更爱生生依恋的关中大地。他的诗歌里面充满了亡国之痛,充满了对生民的哀怜之情,在他的《槲叶集》中收录了很多这样的诗作,如在《忆旧》一诗中,他回忆当年战争的伤痕时说:“落落荒村耳,侬生初在此。五岁能记忆,百家丛一里。盗贼时窃发,走避似奔兕。闻人说太平,如在梦寐里”。他三十九岁那一年,在盩厔二曲先生家做客,目睹饥民不能过活卖儿卖女,心如刀绞,哀伤之余,泪眼婆娑到:“盈盈两岁女,而我心头血。岐嶷亦堪爱,如何成远别?思之不得见,脉脉意偏切。对人难为言,强抑心如铁。汝既儿之母,岂可轻挫折。饥寒固当恤,衣食亦须节。勿教多出门,出门恐蹉跌!”身处时代的洪流之中,每个人都不能逃脱时代的映射,李柏目睹沧桑之变,既不能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又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惟其能做者,就是坚守节义,为故国守魂,为士人守贞,山居太白,心忧天下。邓之诚在《清诗纪事初编》中说:“清初遗毅多矣,如柏者实罕”。 或许因为李柏从未做官,亦或其出身贫寒,他对世态人心的洞察,更为深邃,身上也更有布衣士者的风范。他鄙视那些国变之后屈膝求得福禄的前明官员和士子,更鄙视如唐代王维那样走终南捷径的人。当年,有人说陶渊明隐而不隐,曾不束带见督邮,归隐田园后,又扣门乞食,并以王维评价陶渊明“曾一惭不忍而终后惭乎”为例,鄙视陶渊明。李柏闻后怒不可竭,他说:“王维,坏名教者也。……是教天下后世士大夫丧尽廉耻,昧出处。”“且渊明晋人也,志在为晋,耻食宋禄”。李柏少年时,原名叫“李如泌”,参加童试时,主考官以朱笔改为“密”,他告诉主考官是“泌”,取唐名臣李泌的意思。主考官说:“唐无李泌,惟《陈情表》有李密,汝名为密则可,若如泌则不通矣。”回家之后,李柏思前向后,感觉不对,他想李密一生多变,先仕汉,汉亡既而又仕晋,按理来说晋应该是汉的仇敌,这种认贼作父的做法实在是奚奴下贱之举,况且李密是蜀人,蜀汉本是李密的桑梓父母之邦,李密仕汉得其正主,汉亡之后李密应该效仿先贤不事伪朝,天下人皆知李密有孝道,殊不知,李密身为孝子却忘君事仇,这是不忠,既是不忠何来孝名,这样的人《春秋》上说其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李柏觉得他用李密的名字,不顺不美,遂改名为“李柏,字雪木”。李柏在《易名说》一文中申明了自己的家国主张:“家之孝子,即国之忠臣,不亦侠烈大丈夫哉?乃计不出此,袖手旁观,视国家兴废如秦人视越人之肥瘠。而且形同雀鼠,东家有粟则就之,西家无粟则去之,罪可逭乎?”[12] 李柏心性高洁,不为贰臣便为清逸,林居太白,终日以松鹤为友,寄情山水之间,惠养圣贤之志,乐山智水,旷达心性。他结庐太白,春耕秋收读书吟诗,俨然是那个时代独立特行的君子,他写了很多诗,其境界深邃,意境辽阔,大气雄浑,文辞优美,王心敬说他的诗:“其文率出胸臆,不蹈袭前人。诗则自成一家,而声韵颇与彭泽近。盖平生最爱者渊明,故于渊明之诗,咀嚼尤熟,不知不觉,风神逼真耳!”[13] 他热爱山水,赋诗太白山“太白去天三百尺,山椒古雪皓四极。若教伯夷居上头,山是蚁垤雪如墨”,他安逸山居生活,赋诗曰:“群籁无声夜未央,青山如梦是蒙阳。觉来忆旧终南月,万壑千峰似水涼。”“家山深处雪重重,长夏翻书曝夕春。磵户猿啼松万壑,萝堂鹤唳月千峰”。他安于贫困,山水壮其志,松柏赋其魂,以士而任,慨然而赋曰:“周之士何贵,秦之士何贱。贵贱无定名,吾道终不变。凤鸣岐山头,麟来鲁何求?赵杀窦鸣犊,仲尼不西游。物情恶伤类,桂伐蘭自愁!” 李柏心慕古代大隐之士,越在山中久,越能体会古人心,他不止一次凭吊陶渊明、许由、屈子,也不止一次孤夜难眠,心如比干,热泪盈眶。他讴歌巢父、许由“万国亲考妣,遁世终不悔。出亦匪我功,处亦匪我罪。”他同情屈子的遭际,又恨屈子生不逢时,更恨那些身在庙堂不作为的小人,视屈子之命运如自己,远赴南国哭屈子于江边,“我恨屈三闾,何以生楚国。先生既生楚,墨守乃可则。枳棘充四郊,明哲亦默默。……谗言倾国土,令我泪沾臆。遥拜汨罗江,秦山隔异域。手剑斫佞人,事往不可得!徒挹砚海水,泣洒雪山黑。”“吾闻天之爱忠臣也,成就全在一死。如得志于一时,则寂寥于万世”。 李柏的这种精神,实在是令当朝的人惧怕!李柏的这种决绝,也是清廷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常想为什么清廷在乾隆时期将李柏的诗集《槲叶集》列为禁书,甚至一度“封杀”他,试想一下,倘若天下的士子都“奴性”中觉醒,清廷的江山还会固若金汤吗?历来统治者不怕“终南捷径”的假隐士,最怕的是李柏这样的真隐士,他们一旦让民心动摇,必然江河为之呼啸! 四 时光如白驹过隙,站在今天的历史舞台上,回望几百年前李柏所生活的时代,设身处地的想,他真的很难!我们决然不能用今天的价值取向去绑定古人的思想,甚至对他们的行为说三道四,假如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假如我们是李柏,面对严酷的生存环境,我们将何去何从?所以,李柏真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真君子!而不是当下人所论之腐儒,甚至不识时务之流,也不是没有担当之避世。他——李柏,选择做隐士,本身就已经是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往圣继绝学”。 李柏和横渠张子是同乡,也是横渠张子几百年后的知音,因为他的特立独行,因为他为隐士,虽然他的文词卓越,虽然他的气节高标,曾一度未入“关学学人”的阵容。万历年间关中学人张舜典先生在《关学编后序》中提了几个标准:不载独行,不载文词,不载隐逸,而独载理学诸先生,这里面李柏就占了三个不符合,这自然是他“不入”很重要的原因。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作为关中学人所应有的本色,他依然是一个传统的儒者,遵循着儒家的“道统论”;依然学有所自高度认同张载所提出的“太虚即气”并作出积极地继承和发挥;依然坚守关中学人所固有的气节,不失操守,身居太白犹如苍松翠柏;依然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以自己的学行砥砺世人,甘为经世致用之学,以他坚挺的意志一再告诉人们,书不可不读,剑不可不看,气不可不养,志不可不存。所以,无论从精神气质而言,还是从其学行来看,李柏先生是不折不扣的“关学”人物,即便他没有理学著述,但他的诗文就是通往他精神世界的一扇门窗。 光绪十九年(1893年),眉县知县毛鸿仪创修“雪木祠”,亲题匾额“道继横渠”,以昭贤名,载留史册。关中大儒贺瑞麟先生也认为李柏先生之学,和李二曲、李因笃“性情气谊相契合也。故当时如太华三峰,鼎立天外”。 李柏先生性情本真,曾总结一生时说:“十五入学,五十白首。厥生不辰,遭逢阳九。文儒为乱,笔弑哲后!引盗入室,逐昭杀纠。酿成厉階,四海奔走。偷生苟全,耕牧糊口。茅屋三楹,山田百亩。古人既往,来者在后。渺焉一身,太湖蝌蚪。明明在天,南辰北斗。岳岳在地,九华二酉。仰观俯察,万物速朽。槿桦蜉蝣,其何能人?蹉跎半世,空垂两手。”[14]这是他的人生,也是那个时代拥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共同的蹉跎人生! 注释: [1] 王于京:《太白山人槲叶集叙》,《李柏集》第4页,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 [2]贺瑞麟:《创修李雪木先生祠堂记》,《李柏集集》第322页; [3]李柏:《杀蜘蛛说》,《李柏集》第54页; [4]王心敬:《太白山人雪木李先生墓碣》,《李柏集》第317页; [5]引文同上; [6]贺瑞麟:《创修李雪木先生祠堂记》,《李柏集》第322页; [7]李柏:《与家徵君中孚先生书》,《李柏集》第129、130页; [8]李柏:《答刘孟长先生》,《李柏集》第119页; [9]李柏:《寄张素石》,《李柏集》第115、116页; [10]李柏:《松窗琐言》,《李柏集》第141页; [11]李柏:《吊三闾大夫》,《李柏集》第148页; [12]李柏:《易名说》,《李柏集》第52页; [13]王心敬:《太白山人雪木李先生墓碣》,《李柏集》第318页; [14]李柏:《短歌行》,《李柏集》第188页。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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