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术立身·重塑中国文人的家国情怀” 高陵杨氏:三代志于圣贤 操履不苟于时 文/孙亚军 关学肇始张横渠 杨恭懿(1224~1294) ,字元甫 号潜斋,奉元高陵(今属陕西)人 杨天德之子 关学于金元时期的高陵学派 是以今·陕西西安东北的高陵为中心 兴起的一个新的关学地方性学派 是杨天德、杨恭懿、杨敬伯父子孙三代 携门人及友人不断研习形成的家学门派 与以杨奂为代表的奉天之学兴起相始终 元至大二年(1309)立 姚燧撰文、萧维斗书丹之杨恭懿碑 1982年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碑名: 元昭文大学士 赠荣禄大夫弘农郡公文康杨公碑 杨恭懿墓在今西安高陵区张卜乡张卜村 与其父杨天德、其子杨寅墓 呈“品”字形排列,占地3000平方米 三墓封土已被夷平,而墓地尚存 古都长安京畿重地泾渭分明之高陵 雪中高陵 元至元十八年(1281)实施之《授时历》 为元至元十三年(1276)六月至 至元十七年(1280)二月间 许衡、王恂、郭守敬、杨恭懿等 在东西6000余里,南北长11000里的 广阔地带,建立的27个测验所 进行实测完成 其法以365.2425日为一岁, 距近代观测值365.2422仅差26秒, 精度与公历(指1582年罗马教皇 格里高利十三世颁布实行的历法, 称《格里高利历》,在中国称公历或阳历) 相当,但比西方早采用了300多年。 【题记】 孔子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指明白了人间大道,即便为此去死,也是值得的。此间大道,便是宇宙间煌煌之真理,人世间之仁义礼智信。然而,世间众生不在迷茫,就是在奔向迷茫的路上,能开悟大道,明了生死者甚少!杨天德,这位生于乱世,却抱毕生之志而求大道,临桑榆之际,方领悟夫子所言之道,死而无憾。君子处世,难能可贵者,审思审言,尤为可贵者,虽历风雨仍不改其志,杨天德就是这样的君子,他的意义在于——一个人不要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影响自己的心志,岁愈艰难,其志弥坚! 继杨天德之后,其子杨恭懿,光大父志笃信好学,躬行实学崇尚礼仪之教,学问博大精深,尝与许鲁斋切磋砥砺,真知实践立乎敬义,名重关中。 在其后有其子杨寅,于事功、于立德、于立言不逊于先祖,讲明正学悔诱不倦,守身治学,不坠家风。 高陵杨氏三代,家学永继,砥砺时风,开启元代关中实学之先河,由其祖孙三代所奠定的“高陵之学”,使关学学派愈加宏大,愈加精微,愈加笃实。 一 《易》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美君子不改常度,守志如初。通读关学人物小传,生于金、元易代之时的陕西高陵人杨天德先生,虽生忧患之际,不移其志,毕生将追求圣人大道视为志业,至晚年,仍以发奋读书,求得近道,其精神让人甚为感佩。《关学编》记载:“先生自读书入仕,至于晚岁,风节娇娇,始终不少变。乱后士夫活不能自守,而先生于势利藐然如浮云”[1],古往今来,改朝易代之时,最能见士人心,中国历史上的三次异族入主中原之初(按:三次异族入主中原指南北朝时期的五胡乱华、蒙古人建元、满清入关建清),士人倒戈求生变节之事举不胜数,变节之后,平生学问德行变得轻如鸿毛,此间如明末清初之洪承畴、钱谦益之辈。当然,易代之秋也最为恢弘与悲壮, 由宋入元时,不愿屈服的士大夫或隐迹山水、或剃度为僧,由明入清之时,更有刘宗周、黄宗羲、黄道周等,以死抗争,不辱名节!冯从吾先生列杨天德入《关学编》,所倚重者便是杨先生的“不变节”,更倚重者是他那种士大夫精神,视势利为藐然浮云。 由宋代张载所开创的“关中学派”,其学人最为珍重者就是“风节”,因此绝大部分关中学人,其性情耿介敢于直言,遇国难之际多有赴死之精神,凡为官也必能以舍我其谁之决绝为生民立命,以大有为之心践行终身之学,造道于心惠及于人。杨天德是金兴定二年的进士,这一年蒙古立国,西辽国被蒙古所灭,整个世界都在一片战火当中,蒙金战争正打的如火如荼,杨天德所处的金宣帝时代是金国最为昏暗的皇帝,在位十一年,因为他的错误判断直接导致金国灭亡。兴定二年,公元1218年,杨天德临危受命至庆阳安化郡,当时安化被围生民死伤无数,成都双流人张骥先生在《关学宗传·杨庄敏公》中记载杨天德在安化任上:“昼夜不遑处,尽知毕力,据守踰年,居民饥死者枕相籍,围解,召公还京师,公叹曰:‘既不救民之死,又暴其骸骨而去之,吾不忍也’,忧扰中竟留月余,悉收而葬之。”[2]士大夫当有不忍之心,杨天德在动荡之秋,不失君子情怀,这种为民立命的精神正是关学的大旨所在。后来,杨天德被任命为隆德县令,赴任之时又因战火,被困于德顺,他以必死之心请求去隆德复命,张骥说他“抚养疮痍,诛锄强梗,民赖以安”[3],曾子曰:“君子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杨天德在家国危难之际,所践行的就是自孔孟已降的君子之道。 二 公元1234年,蒙古军与宋军合围蔡州,金哀宗悬梁自尽,建国115年的金国就此灭亡。杨天德生在金国,也在金国做官,从某种意义上讲,金国就是他的祖国,蒙古人占领金国之后,大批金国文人士大夫选择了变节,而杨天德则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十年,选择了隐居乡里,潜心读书。他鄙视那些变节换取荣华富贵的文人,他不能忘记1234年,城破之日的惨状,数万金兵要么战死,要么殉节,其中丞相完颜忽斜虎率500官员,投汝河自尽,为金人的士大夫留下最后的尊严。杨天德深知,作为文人士大夫,以孔孟之道而立身,在家国危难之际,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学术人格留下些许尊严是分内之事。 冯从吾先生在《关学编》中记载杨天德先生晚年:“晚读《大学解》,沿及伊洛诸书,大嗜爱之,语人曰:‘吾少时精力奋于课试,埋没篆刻中,岁不复见天日,殊不省有此,今而后知吾道之传为有在也’,目昏不能视书,犹使其子讲诵而朝夕听之,以是自乐。”[4]世间三种学问,课试之学求得功名,功名得手便可弃之,如同我们今天的应试教育所学;诗文之学求得名利,书海浩繁徜徉其中,以作应时之需,或为取悦他人,终不能抵彼岸;天人之学求得通达,宇宙万象大道持怀,穷究天人之际,突破生死之道。杨天德先生晚年徜徉其中之学,便是天人之学,他在诸子之学中找到了立身天地之间的大道所在——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杨天德先生一生遭逢乱世,为官能为生命立命,澄怀君子之道;为人坦荡如虹,不辱名节,宁可遁世也不坠入势利之流;为学终生不渝,至桑榆之境渐悟大道之理,他说:“吾晚年幸闻道,死无恨矣!”[5] 金末元初著名理学家许衡先生为杨天德先生书写墓志铭,褒扬他:“出也有为,死也以之;处也有守,不变于时;日临桑榆,学喜有得;其知益精,其行益力;吾道之公,异端之私;了然胸中,洞悉毫厘;俯仰古今,可以无愧;受全于天,复归于全。”[6]字字珠玑,可窥先生一生学行,真真是“俯仰古今,可以无愧”! 三 古人言“忠孝持家远,诗书处世长”,杨天德毕生闻道不渝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儿子杨恭懿,他的学行以及高尚的品德,在儿子的心中既是榜样的力量,也是对自我人生的一种鞭策。 杨恭懿(1224—1294),字元甫,号潜斋。少时聪慧绝伦,在父亲的教导下,很早就能读书识字,张骥先生在《关学宗传》中记载:“童时读书,记识强敏,日数千言。”[7]他生逢乱世,青年时代随父亲为躲避战乱,四处颠沛流离。在举家不定的日子里,杨恭懿仍然在父亲的教导下,不废读书之业,未尝倦怠一日。杨天德教育儿子,读书乃是一个人永远安身立命之处,不能因环境的险恶而改变读书的志向,应该虽处艰难,大丈夫应有鸿鹄之志。 杨恭懿十七岁那一年,战事稍微平息,他和父亲杨天德回到了故乡高陵,结束了长期流浪漂泊的日子。连年战争,山河俱碎!望眼而去,一片疮痍。他们一家在废墟上重建家园,邻里乡亲看着他们一家贫困至极,常常想接济他们一家人,杨恭懿都一一谢绝了乡亲们的善意,君子不受无功之财,宁可安贫乐道,也不愿自损志向。他惜时如金,白天忙于家务,晚上挑灯夜读,三更睡五更起,不知疲倦徜徉于典籍之中。 宋元鼎革之际,天下大乱,群雄争鹿,百姓不得安宁。经此大乱的知识分子无不思考一个问题——何以治世?他们在反思亡国之痛,寻找治世之方。杨恭懿作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汉族知识分子,他也在做着同样的思考。他把读书的眼光锁定在《周易》《礼》《春秋》等治世经典著述上,着力于史学的研究,“遂反覆史学,以鉴观兴废存亡、理乱得失于千数百年之中”[8]。他深深地意识到,天下兴亡一定要兴王道,而兴王道的关键则是善用“辅治之具,礼乐兵刑”,行仁义之道。由于他在史学方面的精研,日益深邃,且有独到见解,正值国家百废待兴之际,很多王公大臣,海内缙绅持书,愿与年轻的杨恭懿结交朋友,四方慕名求学者也渐渐多起来。 杨恭懿真正走向理学研究是在他二十四岁那一年,他开始穷究《集注章句四经》《太极图》《小学》《近思录》等书,诵其言而推其义,穷理其中又能反躬于实践,逐渐认识到君子应该载道而为任重道远。他不禁感叹的说:“人伦日用之常,天道性命之妙,皆萃此书,今入德有其门也。吾何独不可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动静云为一乎持敬,行之以刚健,居之以悠久,日就月将,任其成功于潜斋之下。”[9]他一如父亲杨天德那样,朝闻道夕死可矣,从此坚定不移的走向成为一代儒学宗师的道路。 四 梁启超先生曾说:“学者术之体,术者学之用。二者如辅车相依而不可离。学而不足以应用于术者,无益之学也。术而不以科学上制真理为基础者,欺世误认之术也。”[10]而笃实为学,反身实践,正是元儒最大的特点,当代著名学者刘学智先生说:“从一定意义上说,高陵之学代表了金代关学的学术水平。由高陵之学所建构的崇儒信道、笃行践履的学风一直到元代才在关中得以传承”[11]。走上希圣之路的杨恭懿,秉持家学之风,崇尚气节,尊儒崇礼,笃实躬行,成为关中地区影响深远的大儒。 他一如关中先贤张载,重礼仪教化,做事做人依礼而行,关中元代风俗之变,自杨恭懿而始。父亲杨天德去世后,杨恭懿伤心之至,“水浆不入口者五日”,他不做浮屠事,严格按照《朱文公家礼》处理丧葬之事,杜绝世俗所依佛教“感世之法”,他的这一举动在当时关中地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远近士大夫皆来参加丧礼,感化至深,对敦化三秦乡俗起到了积极地作用,冯从吾先生说:“三辅士大夫知由礼制自致其亲者,皆本之先生。”[12]当时,许衡提学陕西,与杨恭懿交往甚笃,参加完杨天德先生的葬礼之后,他告诉学人:“小子志之,旷世坠典,夫夫特立而独行之,其功可肇修人纪”[13]。 他秉持经世致用之学,协助朝廷完善科举之法。元至元十一年(1274),皇帝命令窦默、姚枢、许衡、杨恭懿集议贡举之法,杨恭懿认真分析了历代选拔人才的弊端,提出了尚文辞专赋诗的选拔人才之法是无益的,进而提出了取士专注于“治经术”“学孔孟之道”,辅之以时务策论的取士之法,认为尚能如此则能立“万世治安之本”,这是杨恭懿践履实学的一个重要的体现,君子立世,当以家国天下为上,诗词曲赋之学无益于经国安邦,反而助长颓废虚华之气。 他崇尚气节,以醇儒砥砺自我,不事功名之学,专注于德业。至元七年(1270),他与许衡一起被召,他辟而不就,许衡常在右丞相童安面前称赞杨恭懿有贤德;至元十一年(1273),元世祖忽必烈派人来请杨恭懿,他以疾不就;至元十一年(1274),太子以商山四皓的故事来喻其有大隐之贤,礼聘他前往京师咨政,杨恭懿不得已才赴京。他的这种始终以醇儒自持,淡泊名利,坚守气节与人生信仰的精神,正是关中人物的品范。 五 元至元三十一年(1294),杨恭懿病逝于高陵老家,享年七十岁。关中大儒萧维斗先生在杨恭懿墓志铭中高度赞扬了杨恭懿一生品行:“朱文公集周、程夫子之大成,盛于江左,北方之士闻而知者固有其人,求能究圣贤精微之蕴,笃志于学,真知实践,立乎敬义,表里一致,以躬行心得之余私淑诸人,继前修而开后学,粹然一出乎正者,惟司徒及公。”[14] 杨恭懿去世之后,承继高陵之学者是杨恭懿的儿子,杨寅先生,他以“守身立学,无坠先业”为砥砺,毕生如其先祖杨天德、杨恭懿一样,孝悌仁慈笃行于实,官至国子监祭酒,在地方任官期间,兴儒学公赏罚,振纲纪征隐逸,为政风清气正。 从杨天德“朝闻道夕死可矣”,到杨恭懿笃行程朱之学,慨然以道自任,再到杨寅守正如一,践履济世,由高陵杨氏三代所开创的“高陵之学”传续的正是中华民族赖以立身的文脉,他们历经战乱目睹沧桑巨变,仍能高扬起学术立身的大旗,实属难得。著名学者刘学智先生在《关学思想史》中说: 关学在金元曾经一度消沉,经过奉天之学、高陵之学以及其后奉元之学的传扬,到元代中期渐见起色。该时期关学力阐关、洛宗旨,尤重程朱,其学风特点是重礼教、重践履、重实践、重气节,这些都与张载开创的关学传统一脉相承。[15] 注释: [1] 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20页; [2]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196页; [3]引文同上; [4]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20页; [5]引文同上; [6]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20页; [7]【民国】张骥著《关学宗传》卷八,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第204页; [8]引文同上; [9]【民国】张骥著《关学宗传》卷八,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第206页; [10]【民国】梁启超著 夏晓虹点校《清代学术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11月第1版,第272页; [11]刘学智著:《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200页; [12]【明】冯从吾著 陈俊民、徐兴海点校《关学编(附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9月第1版,第20页; [13]【民国】张骥著《关学宗传》卷八,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第205页; [14]【民国】张骥著《关学宗传》卷八,王美凤整理编校《关学史文献辑校》,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第207页; [15]刘学智著:《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212页。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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