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崐乐书淘

《自读楼杂俎 ∙ 淘书记》

（原载《成都文艺》）

淘书记

○邓代昆

       因少年失学之故，抄书与聚书很早便成了我的瘾癖，以为所有乐事，均无有能踰于此者。如若风闻何处有书出让，必不辞艰辛曲折，趋车造门，囊罄方休。每当满载而归，则对书频笑，口哼小曲，旁若无人。一遇佳书，则讽诵再三，摩挲爱赏而不忍释手；或者，贴身而随，相抱而眠，梦醒犹笑，栩栩然了不自知是惠是鱼，是庄是蝶，真真一个痴呆汉子也。除嗜书外，艺术又使我为之心醉，几近疯魔，故蓄书之馀，又喜留心于法帖、画册、拓片、墨迹乃至文房工具类物。其时也，识见孤陋，眼界不高，所得者现今看来，大都为寻常下品，偶遇奇珍，却又往往失之交臂。

       一日也，得知某处有书出让，于是与一友人相邀约前往。主人箪食瓢饮，居陋巷中，棱棱尘表，狷介耿直，一儒雅自喜人也。相与闲聊，俨如旧识，有惺惺相惜之感，当我们说出来意后，主人慨然见允。引至一室，室内网封尘积，气湿光微，举目皆书，充梁塞栋。主人爱我辈少年好学，索价甚廉，一大叠书不过数角而已，于碑帖笔砚，与友人各有所得。得一小砚，石质而颜素，古雅宜人，堪称佳什，惜余十数年前迁居时失之。

       计所得帖本约略有：上海商务印书馆《苏文忠天际乌云帖真迹》、《晋唐楷帖》、《宋拓玄秘塔》；有正书局影印《初拓元公姬夫人墓志铭》、《初拓董美人墓誌铭》、《刘石庵墨宝》、《张黑女墓志铭》；上海大众书局影印《何子贞书襟江书院记》、《郑孝胥书宜园记》、《邓石如篆正合璧 》；延光室影印《孙虔礼书谱序》、《颜鲁公祭姪文稿》。又得拓本四种，皆裱本册子 ：《石门颂》，为宋育仁氏旧藏，虫蚀甚厉，有宋钤收藏印记；《旧拓爨龙颜》，为刘咸炘家物，刘氏亲笔题笺，书法雄苍，笺纸大朱色，衬映之下，华艳古雅，甚是迎人抢眼；《原拓石门铭》，主人父手自题笺，中复钤其父印数枚，天地盖板，当为旧主心爱之物；《米襄阳书梁简文帝梅花赋》，装裱硕阔，字大三、五寸不等，是米氏早间手笔，豪逸清雄，意气勃发。册前有画家冯建吴题语：“海内孤藏”，款字曰：□□同学珍藏。是知主人父实与冯氏同学也。此册曾被四川美术出版社照像备出，且请李长路、董寿平二老题写了书签，后则以“出版业现状”回复而作罢。四册拓本，前三种以毎册一元成交，独《米书梅花赋》主人则非三元而不许，几经进退，最终以二元之价收入囊中，我深爱其书，窃喜不能自已。

       良久，主人忽出示一木匣，如旧时常用铝饭盒一般大小而厚度倍之，匣内满盛印石，石大小不等，整齐排列，有数十枚之多，瑛辉照人，佳石不乏；记有白如脂膏、柔润如蜡者，有艳如榴花、红如火漆者，有晶莹而色黄、细滑如玉者……，因染指篆刻故，对印石的优劣我也约略闻之一二。因自思之，此必所谓“田黄”、“鸡血”、“鱼脑”、“芙蓉”、“蜡冻”类昂贵印材无疑。主人之父，蜀中学者，才高学丽，一时人物也，其用印也必出自名家高人之手。于是屡请主人出价，主人默想片时，说：“你们既喜，必是爱家，从来物归所好，就给四元五角吧。”我私下算计，囊中钱已将告罄，与同来友人商量，问主人可否能再压低价格，不料主人郁然不喜，愤然拒卖，后虽百般解释而无济于事。闷闷而归，爱物一去，遂成黄鹤，连数月怅惘不怡，如堕深渊。春秋竞逐，忽忽于今，岁月邈矣。然每于“自读楼”中翻捡旧籍，触物生情，往事历历，却又总免不了要咨嗟吁叹，重温一番，郁郁之思，似有一种不痛不痒相关处，无自而生焉。不过细细想来，处世须是随缘，此等价值连城之珍，如若那时我果真得到，至文化大昌的今天，其主人必然悔，悔则悲，悲则伤，伤人而益已，素为我所不取。故今只愿：海内名物，得有所归，主人无恙，宝物不毁，与世而长传。

~ ◊ ~

       邓代昆，四川省新文人画院首席顾问。

       历仼成都市博物馆研究部主仼、学术委员会主仼，现为成都博物院书画艺术院院长，成都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员，成都市“非遗”专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四川省对外交流文化礼品创作特别指定书画家。中国国家画院沈鹏导师工作室第二届书法精英班、学术理论班结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囯文物学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中国书法研究院艺委会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书协篆刻委员会副主任、理论委员会委员，四川省草书学会常务副会长，四川省书学学会副会长，四川省美协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成都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团顾问，四川省政协书画研究院书法专委，成都市政协画院艺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