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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报告 内生动力】 很多扶贫干部都曾遭遇过这样的尴尬事:群众记不住他的姓名。上级领导来调研或者检查,问被帮扶的贫困户:“你的帮扶人是谁?”他们往往答不上来。屏山县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省里一位领导去执法检查,问贫困户:“谁是你们村的第一书记?”贫困户说:“ 不晓得”。陪同的有关干部满脸囧然。村主任指着村第一书记问贫困户:“你认得到这个人不呢?”贫困户说:“咋个认不到呢?某书记哒嘛。”村主任说:“他就是第一书记噻。”贫困户说:“啥子第一第二哟,我们清不到啷多。”由此给信息沟通、感情联络、工作推进带来不应有的麻烦甚至误会。宜宾市信访局选拔到屏山县清平彝族乡烂田村扶贫的第一书记,为了让群众记住他的名字,煞费苦心这样自我介绍:“我叫柴进水,要是大家记不住,就想煮饭吃的时候,柴被进去的水打湿了烧不燃,这样就记住我名字了。” 村民们好笑:“柴进水,烧不燃。嗯,好记。” 这是2018年5月的事。如今两年过去,烂田村在2019年省、市、县组织的评估检查中实现了“一超六有”、“一低五有”100%高质量达标,全村群众100%高度满意和零错评、零漏评、零错退;今年8月,烂田村圆满通过全国脱贫普查,并先后获得以下称号:全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单位)、四川省卫生村、宜宾市文明村;村党支部被表彰为屏山县“凝心聚力好”基层组织。那个“烧不燃”的第一书记柴进水,连续2年被屏山县委、县政府表彰为扶贫工作先进个人、脱贫攻坚冲锋型干部;今年5月,被省委、省政府表彰为全省优秀第一书记。 那么,这进了水“烧不燃”的柴,是如何燃烧成一片熊熊大火的呢?让我们寻着他前行的足迹,去烂田村听群众摆的有关他的龙门阵吧。 一碗水端平 哦,“烧不燃”是柴书记让我们记住他名字的自嘲,平时我们都喊他柴书记。先说一件顺民意得民心的事。 那天,柴书记来我们付家坪聚居点了解建设进度,走到一个山坡下,听见有人喊他。他掉头一看,马孃孃背着一个背篼在打猪草:“马孃孃啊,您有事吗?” 马孃孃说话像爆豆子:“这次我虽然没有‘吃到’低保,但我没有意见!”柴书记一听乐了:“您老没意见就好,我还担心您骂我呢。”马孃孃说:“你们这次一碗水端平了,我咋过会骂你呢?” 柴书记同马孃孃说的,是我们烂田村低保户动态调整的事。这事很伤神,村里曾经调整过一次,村里向支书当众宣读了有关政策文件,讲了评定标准,让群众代表打勾勾叉叉。但大家都想当好人不想得罪人,只打勾勾不打叉叉。村干部也怕没评定上的找他们闹,便照单全部上报乡上,结果没批准被打回来要求重新调整。怎么办?向支书拿着低保户申请名单,一脸无奈地找到柴书记。柴书记看名单一共59人,马孃孃的大名赫然在目。马孃孃是我们烂田的“名人”,敢说敢骂敢找领导闹,村干部们都有一点畏惧她。在这次低保对象调整前,马孃孃专门找过柴书记:“有人开着小车还吃低保,我们两口子60多岁了还吃不到。要是这一次没吃到,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柴书记问向支书:“村上还有没有其他应该享受低保待遇而没有进入名单的人?”向支书说:“没有了。”柴书记又问:“这59人的家庭情况你们都清楚吗?”向支书肯定地回答道:“非常清楚。”我们听说过柴书记到烂田村驻村之前,一直在市信访局工作,经常接到群众对农村低保待遇政策落实不当的情况投诉,主要反映干部优亲厚友,条件好的享受到低保待遇,条件差的反而享受不到。于是他对向支书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我们事先制定好评定标准,做到公开、公平、公正,我相信就不会有大问题!” 柴书记和驻村工作队、村两委一起,对照民政部门文件要求,制定出两条具体评定标准:凡家中有小车的,一律清退;有能力对父母进行赡养的,一律清退。然后按照两条标准,对59名对象逐一进行审查清退。这些被清退的对象中,有包括村支书的母亲在内的村组干部亲属,也有车未登记在本人名下却长期实际用车的普通群众。马孃孃的女儿是公办教师,具有赡养马孃孃夫妇的能力,也在初审中清退。 接着村里召集59名群众开会,公布了初审结果,详细告诉了每一位被清退对象被清退的原因,并将结果公开张榜公示。这一次低保户调整,在柴书记的主持下,不管村社一般群众,还是被清退对象,大家心服口服。村两委的干部们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次终于没有人闹,我们也没挨骂了。” 柴书记点燃了我们心中公开、公平、公正之火。 柴进水帮助群众销售红心狝猴桃 邓鑫泉摄 我们喜欢“感恩碗” 精准扶贫建档立卡之初,我们对当不当贫困户并不看重。当上了贫困户,大不了逢年过节送点米和油,外加一个“红封封儿”;实在房子烂很了,越冬都成问题的,再送一点铺盖蚊帐,衣裳裤子鞋子一类;我们难得“背皮皮”,家有儿子的,“贫困户”说起来名声不好听,还影响娶儿媳妇。所以,我们抱着的心态是评得上评,评不上也无所谓。 但是,随着脱贫攻坚的深入,对贫困户的帮扶力度越来越大,并且都是真金白银。别的不说,仅聚居点一套住房贫困户只出一万元就能入住,这让我们眼红心跳,羡慕沮丧。所以,上级有人来找我们非贫困户了解对扶贫工作满意度时,我们难免提意见发怨言:“我们不是贫困户,啥子政策都享受不到。” 柴书记经常下来找我们摆龙门阵,晓得我们的心思,同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分组找我们召开“干群恳谈会”,鼓励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他给我们算账对比,把脱贫攻坚以来,党委政府、帮扶单位以及社会各界对烂田村的投入与帮助,一笔笔地给算账给我们听。一算才知道,从2014年以来,各级财政对我们村的道路、自来水、光纤网络、村级文化阵地、村卫生室等公共设施的建设投入超过2500万元,户均超过10万元。这些公共设施,无论是贫困户,还是我们非贫困户,大家都共同受益。柴书记告诉我们:“不要去攀比贫困户得了多少好处,要去想自己享受到了多少实惠。”从去年春节开始,还把我们全村的非贫困户一并纳入节日慰问对象,“三八”一起开茶话会,端午节共同包粽子比赛等等,没有把我们当外人看待。 今年端午节是6月25日,邻近“七一”建党节,又是我们烂田村、民族村以及星星村部分村民小组合并成为新的民族村之后的第一个节日,今年还是脱贫攻坚的收官之年,村里想给我们村民送慰问品。 征求意见,送什么好?我们彝族群众喜欢喝啤酒,建议每家送2件啤酒。柴书记听了笑笑说:“这几年都是送的米、面、油、 啤酒、饮料,以及毛巾、衣架、洗洁精、床上用品四件套、毛毯等,吃的、喝的、用的已经轮着送了好几回。这一次我们要送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既要进一步培养巩固群众的感恩意识,让大家记住脱贫攻坚这段历史,又要让群众从心理上快速融入新的民族村。” 我们大家积极帮着提建议,最后村里决定参照农村给老人庆祝生日定制寿碗的方式,给我们每户送一套“感恩碗”,在碗身外面印上这样的字:“听党话、感党恩、跟党走,民族村二0二0年端午节慰问”。柴书记说希望我们端起碗想着党,放下碗感恩,饮水要思源。我们吃饭都喜欢用“感恩碗”,特别是小孩子们,每顿都嚷着要用这种碗。 柴书记总是想方设法融洽干部和我们之间的感情,这让我们心里暖融融的,意见也冰消雪融了。2019年的脱贫摘帽抽检评估,我们烂田村的群众很配合驻村工作队和村社干部工作,以100%的满意度(认可度)通过省、市检查。 柴书记点燃了我们要懂得感恩之火。 彝区也能建省级卫生村 我们烂田村地处小凉山余脉、清平彝族乡西部,与凉山州雷波县交界,幅员面积约9平方公里,海拔450-1300米,坡陡谷深;全村常住人口184户847人,彝族占68.5%,是一个典型的彝汉混居村落。彝族同胞确实存在不太讲卫生问题,不喜欢洗澡和打扫家庭卫生。有干部向外人介绍,说到彝族同胞家去,老远就能闻到臭味。敞坝头全部是鸡屎,家里像猪圈牛圈,小娃儿些像从潲桶里提起来晾干的一样;年纪稍大的人,手伸出来像老熊掌。这种现象确实存在。 柴书记以前来的驻村工作队,为改变彝族群众的不良卫生习惯,做了很多工作,让我们每季度开展一次卫生评比。但总有人家来检查时动一动,检查过了就一动不动;甚至有个别贫困户在上级来检查时也岿然不动,帮扶干部迫于考核压力只好帮助贫困户做卫生。村道两旁白色垃圾随处可见,新落成的彝家新寨聚居点没有一个垃圾池,两个垃圾桶随时装得满满当当,洒得到处都是,部分公益岗位的贫困户领着工资不愿意干活。 柴进水入户看望慰问留守老人 黑勒拉罗摄 柴书记来了,了解到好手好脚的人,竟然要帮扶干部帮着做卫生,感到不可思议。他皱着眉头说:“这样扶贫,恐怕一辈子都扶不起来。”于是,他召集村组干部开会,让大家找原因、想办法。结果办法没想出来,问题反而摆了一大堆:垃圾池不够,公益性岗位人员喊不动,清运垃圾的人与公益性岗位的人相互扯皮……柴书记搜集到意见后,同村两委认真商量,给我们宣布了几件事:一是改变卫生评比办法,把每季度一次的户卫生评比改为组与组之间的卫生评比,由驻村工作队在到组入户过程中随机检查,实行倒扣分,结果与村、组干部的工资挂钩;对个别“老大难户”,由工作队和村组干部一起上门做教育工作,直至在全村公开曝光。二是增加垃圾池,利用第一书记专项经费,新(改)建垃圾池,其修建位置由各组召集群众自行商议确定;垃圾池建成后再次发生路边倾倒的,由倒垃圾的人代公益性岗位人员义务劳动一个月。三是竞标清运垃圾,适度调高运费,竞标人公开承诺服务质量,村组干部和群众代表无记名投票确定,清运合同一年一签,服务不达标中途换人。四是专题培训公益性岗位人员,讲清楚规矩,愿意遵守者留用,反之自愿解除聘用协议,不得以此作为年度收入不达标的理由。五是不定期组织全村贫困户、低保户和五保户开展义务劳动,充分体现多得多劳,在彝族新年、春节等重大节日和重要检查前,对公共卫生进行全面清洁,日常维护则由公益性岗位人员按照区域分工各负其责。六是改变节日慰问物品,由过去发放食品,改成发放洗衣粉、洗洁精、香皂、肥皂、牙膏、牙刷、毛巾、衣架等清洁卫生用品。 经过柴书记和村两委的干部们一次次地善意提醒,一次次地宣传引导,一次次地逗硬奖惩,我们全村的卫生状况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没有想到,2019年,我们这个以所谓“不讲卫生”的彝族人为主的烂田村,不但评上“宜宾市文明村”,还评上了“四川省卫生村”。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生活,我们觉得人都变得高尚和有尊严得多了。 柴书记点燃了彝区讲究卫生之火。 山窝飞凤凰 曾经听到有人问柴书记:“扶贫工作最难的是什么?修路、建房、矛盾化解,还是动员务工、发展产业、收入测算?” 柴书记说:“这些都不难。只要资金到位、方法得当,无论是项目建设,还是群众思想工作,都不会存在多大困难;最大的困难是村民们不识字。” 柴书记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扶贫工作资料多,都需要我们村上贫困户签字确认。2018年6月,柴书记带领工作队员上门为贫困户测算收入,测算过程顺利,结果也令人满意,但在请贫困户签字确认时,却遇上了大麻烦:大多数彝族同胞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尤其是老人和妇女。柴书记很困惑,在全村做了一次摸底调查,结果更令人吃惊:全村已婚彝族妇女文盲率接近100%,30岁以上的彝族男性文盲率超过80%。即便当下教育扶贫政策已经相当完善,但村里部分彝族孩子初中尚未念完,就不愿意再上学了;家长迫于学校和干部反复动员的压力,才逼着自家孩子在学校捱到初中毕业。一旦初中毕业后不再上学,男孩子出门打工,女孩子很快嫁人——按照彝族习俗,女孩子14周岁可以订婚,十七八岁开始生儿育女。柴书记感慨万端,清醒地意识到彝区群众贫困的根源在于文化程度低。他说:“物质脱贫三五年,精神脱贫三五代,这才是扶贫工作中最难啃的骨头!” 我们知道,柴书记也是农村人,通过读书考学出来参加工作的,深知学习不同于其他事情,干活路挑不动背不起别人可以帮忙,但学习旁人是帮不上忙用不上力的;要是彝族孩子们不多读书,就意味着会延续父辈的命运,极大可能出现贫困的代际遗传。于是,他牵头制定出《烂田村大学新生村级奖励资助办法》,规定只要户籍是烂田村的孩子,无论贫困户子女,还是非贫困户子女,都能获得村里奖励。该办法同时对获得奖励的孩子提出要求:凡获得奖励的孩子,必须在寒暑假期间,给村里小学、初中、高中在读的孩子交流他们的学习经验、上大学后的见闻和感受。从2018年开始,我们村每年都为新考入大学的孩子们召开表彰奖励大会,组织家长和尚未进入大学的孩子观摩,还把当年考入大学的孩子的名字制作成大型横幅悬挂在村公所广场;每逢春节,组织回家的大学生与村上的其他孩子们联谊座谈,交流学习体会。 现在我们全村的学习氛围变得浓厚起来了。不信你们可以来看:打游戏的孩子少了,做作业复习功课的多了;比拼女儿彩礼的家长少了,给柴书记和扶贫干部们讨论孩子教育问题的多了。2018和2019年,我们村12名孩子考入大学,今年全村2名高三毕业生也都考上了大学。烂田村二组贫困户胡家贵的孙子考上西华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拍照片给柴书记报喜。 柴书记点燃了我们子孙后代堵穷源拔穷根的希望之火…… 作者简介 周云和 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宜宾市作协主席,作品主要发《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江南》《长城》等刊,有的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等转载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曾获十月文学特别奖、四川文学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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