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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学术立身·重塑中国文人的家国情怀” 国画艺术家、学者 闫照忠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业务院长 创作研究部主任 作为互联星空中国书画院首席院士之一、四川省新文人画院业务院长的闫照忠,坚持对中国画传统的守护与守望,坚持对中国画创作者在文化修养方面的自我要求和提升。2020年10月16日,应四川省新文人画院的邀请,四川文化网对闫照忠先生进行了专访,以下是这次专访的实录。 四川文化网:闫老师,您好!非常高兴能够采访您,我们知道您一直非常推崇被艺术界称为“南张北溥”的溥心畬,也多次看到您奉溥心畬为己私淑先生,为什么? 闫照忠:溥心畬先生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中国现代国画大师,关于他的艺术成就,早已享誉海内外,且家喻户晓,我这里就不重复再说。我想着重谈以下几个问题:第一,溥心畬先生的人生;第二,溥心畬先生的学术养成;第三,溥心畬先生的艺术品位。 先来说第一个问题,我们知道溥心畬先生出生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农历七月二十五日,他的父亲是爱新觉罗·载滢,是恭亲王奕?的次子。他出生后三日,光绪皇帝就为他取名“溥儒”,意思是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光绪皇帝为他取的这个名字,可以说影响了溥心畬先生的一生,他的一生也是志在践履君子之儒。溥心畬出生的时代,正是中国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大时代,太平天国运动、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等等,国家命运正在风雨飘摇之中,幼年的他,三岁即开始参读《三字经》《百家姓》等蒙学读物,五岁被送至私塾习诵《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等儒家经典,可以说溥心畬先生具有着很深的传统旧学功底,溥心畬七岁时,为慈禧祝寿,才华卓异,被慈禧称为“本朝神童”,名声不胫而走。他的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接受了良好的皇家教育,这是他以后为学为艺的基本底色,他的旧学功底很深厚,十七八岁时即已经读完十三经,并在乃师龙子恕的训导之下,接受治经的学术训练。因此,溥心畬首先是一位学者,其次才是艺术家,他曾自评自己首推文史,次为诗书,最后才是书画,他的这一点认知与他同时代的张大千、齐白石等先生截然不同。关于他的学术积淀,我们可以通过阅读《寒玉堂诗集》以及在他的书画题跋上都能看出来,这一点我后面会说到。 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不是你的画作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而是在你的学问的滋养下,你的人格魅力与你的书画作品同样高迈,这就是孔子所言的“志于道”,才是艺术家的最高精神旨趣。所谓的“道”以我看来,就是天下之大道,这个“大道”里面就包含了家国情怀、士人情怀、人伦五常等等,而绝非是艺术技法。我们说技法是可以通过长期不断地研习获得,甚至可以超越,但古今天地之间的大道却恒一不变,永远是真正的艺术家所追求的立身之本。这一点,我想通过溥心畬先生鼎革之后对于人生的选择来说起。 辛亥革命之后,清帝逊位,这对于溥心畬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的人生转折,由王孙而沦为遗民。难能可贵的是溥心畬没有丧失自己的文化操守,面对如此变故,他依然坚守住内心的文化信仰,武昌起义之后,溥心畬没有像大哥溥伟那样从事复辟运动,而是在其母亲项夫人的训诫之下,避居戒坛寺,终日以先祖遗留下来的唐宋古画为师,揣摩其间,为他日后成为艺术大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曾回忆避居西山的那段岁月时说:“时山居与世若隔,故无师承,亦无画友,习之甚久,进境极迟。渐通其道,悟其理蕴,遂觉信笔所及,无往不可。”他深知无力挽回清廷败运,一如历代士大夫国变之后,隐居为民,不事二君,从而得以保持一个文化人的节操。所以,民国时期溥心畬曾一度被聘请为大学美术教授,在当学生们拜祭国父孙中山时,溥心畬从不参加,这是其一。其二,日本人当年建立伪满洲国时,再拱溥仪作为“皇帝”,溥心畬即写书信告诫溥仪不能忘却祖宗敬错主子,而他自己,虽居于北京,常常受到日本人的无端骚扰,不仅没有折腰为日本人作画,也没有丧失气节充当日本人帮凶。我想说这就是溥心畬的立身之本,艺术家绝对不可以为苟且偷生而丧失做人的基本底线,要知道大节一亏,一切便无从谈起。历史上王铎就是一个变节典型。 溥心畬先生和黄君璧、张大千,他们三位我们称之为“渡海三家”,他们在文化上高度认同,且书画艺术都属于传统“士人画”范畴。那么,什么又是“士人画”呢?我记得四川大学韩刚教授曾经说过:“士人画概念最早由吾蜀苏轼提出:‘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亦称‘士夫画’‘士气’或‘南宗’,由王维开派,荆浩、关仝、郭忠恕、董源、巨然、李成、范宽、徐熙、文同、李公麟、米芾、米友仁、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文徵明、沈周,董其昌、清初六家(即‘四王吴恽’)及‘四王’传派(如‘小四王’、‘后四王’)等继之,为唐、宋、元、明、清画史主流,其主要特征是康有为所概括之‘以复古为更新’,即寓开来于继往,集古之大成而自创新面,终至东坡所谓‘不古不今,稍出新意’之境界。”什么是“不古不今,稍出新意”?我认为既扎根于中国传统,又不拘泥于古人,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学识,换言之,即以画渡心。然而要达到“以画渡心”或者“不古不今,稍出新意”的境界,需要扎实的学术积淀作为依托。 下来,我们说一说溥心畬先生的学术养成。我认为溥心畬的学术养成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他是旧时代的士大夫,他在恭王府从小所接受的教育正是中国儒家思想,把“志于道”作为自己的立身根本。为了能够志于道,他不仅在年轻时就已经读完“十三经”,而且在后面的人生当中,他还亲自注经,须知道“注经”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一项硬功夫,既要遍览古今著述,同时还要有自己的思想见地,实在不容易。在读经、注经的过程中,中国的儒家思想便深深地融注在他的艺术创作当中,扎下根去。他取法宋元,高古格调,成就为“北宗”于民国一季的宗师级人物。之所以能够如此,我认为他的旧学根底是他毕生艺术的基本底色,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即便在渡海之后,依然坚持自己的文化立场,坚守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精神。放到现在来看,溥心畬先生貌似传统的做法,依然是我们当今书画艺术的必须,我们今人学术修养如果远远不及溥心畬,当你提笔作画,自然很容易便暴露出你的肤浅和无知。艺术作品是最不会欺骗人的,你的学术底蕴、读书兴趣、人格修养等等,作品赫然便能反映出来。 作为我个人而言,因为从小喜欢中国传统文化,尤其喜欢中国古典著述,比如《论语》《孟子》《中庸》等,我在很早就已全部阅读,后来从事书画艺术创作,之前阅读的文章经典无疑就成为我书画作品中基本的文化根底,从学术修养而言,决定了我不可能下笔荒诞,恣意求新。我必须在古代的传统绘画当中寻找属于我自己的艺术语言,这个艺术语言不是别的,就是一个艺术家能够得到和具备的精神气质。我将我的精神气质贯穿贯通重新安放于宋元,甚至更早的魏晋(我认为迄今为止,宋元两季的中国士人画,今人难能所及),就能体会那时的他们要么在自由之处寻找人与自然的天人同构,要么在极度孤独之中,寻找内心与天地之间的独白。返观再到近现代以来,我从溥心畬的画作中也找到了高古超迈的精神气象,也从他的画作之中读到了中国文人士大夫对于艺术与生命高度的统一,这也就是溥心畬先生的艺术品位。 四川文化网:刚才听您讲述溥心畬先生的人生以及他的学术修养,真是受益匪浅。很多人说,您的画作多少受到溥心畬的影响,您是怎么看的? 闫照忠:是的,溥心畬先生在我的心底就是一座精神高山。首先因为先生是一位深具传统的士大夫,他的学问、艺术、诗词都在向世人传递着一种中国古典的美学思想,传递着世间的真善美。他不受现代美术思潮的冲击与干扰,坚守中国传统文化的本真立场,这在他传统与现代转接的时代已经属于难能可贵了,在我们今天浮躁功利、道德沦丧的世风之下更是显得尤为珍贵。因为,我常常想,我们现在提倡的恢复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恢复什么?复兴什么?我想就是恢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审美情趣,复兴中国文化固有的“中正”之气,只有如此才能重塑振兴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我们只有在历史当中去甄别寻找我们本来就有的美德荣光,而不是一味地匍匐在西方美术的威权裁断之下,妄自菲薄,丢掉祖宗,成为附庸,失去作为人类文明史上唯一做到传承接续有自的伟大民族的人格坚持。我认为中西方美术应该各有各的立场,在美学思想上,有可交流借鉴之处,但绝对不可以照搬照套,中国画要有自己的立身,不可以被子孙自己毁灭,所以,中国画必须要有中国式的表达,中国式的思维,中国式的文化,如此才能不至于在创作之中丢失中国固有的文化艺术的魅力,也才不会一味鄙视摒弃中国元素而被所谓现代先进之西方文化强媾霸合,产生艺术创作中的畸形怪胎。这一点溥心畬做得非常好,他坚定守住了中国式的人文表达,传递透射出中国人的美学思想,向世界讲述着一个优秀中国传统士大夫的精神故事。 我的画作深受溥心畬先生的影响,我是指我的审美情趣以及学术追求,但我绝对不会照搬溥心畬先生的画作,我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表达,必须要有我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艺术语言。我在宋元两代的士人画中读到的不仅仅是技法,更重要的是我读到了艺术作品之外艺术家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生命状态的感悟和企及,那就是绝对不能自甘堕落,使自己的艺术作品成为失却精神内涵的庸俗附和的社会垃圾。因此,溥心畬先生传递给我的是在学术精神滋养下的艺术表达,这种艺术表达纯粹是中国画式的,没有受到近现代西方美术思潮的侵蚀占据,是一个完整中国艺术家的思考和实践。 四川文化网:我们常听您说做中国画须要有“中正”之气,那么什么才是中国画的中正之气? 闫照忠: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说明一下“中正”二字中的“中”,中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折中”,如果做“折中”理解,很容易使人陷入圆滑取巧,其艺术作品也必然媚俗下流。中国古代哲学家张载先生,曾经就“中正”二字做过一番阐释,即:“中正然后贯天下之道,此君子之所以大居正也。盖得正则得所止,得所止则可以弘而于大。”他又说:“学者中道而立,则有位以弘之。无中道而弘,则穷大而失其居,失其居而无地以崇其德,与不及者同。”也就是说,人只有立身正才能得其中,得其中才能贯通天下之道,贯通天下之道,才能崇德弘道。身不居正,便有气象之大,也不足以弘道致远。 作中国画须得中正之气,这种中正之气需要培养,需要践履,然后才能于艺术作品中变化气质、生发精神。怎样培养这种中正之气呢?我认为首先得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阅读中国学术之经典文献,阅读历代先贤的遗书,得老老实实的在传统艺术的熏陶下学会敬畏崇仰;其次,需要践履,中正之气首要得有家国情怀,有担当,不损气节不损士道。在中国古代有很多这样始终坚守“中正之气”的艺术大家,比如陶渊明的诗无欲寡淡却充满着中国田园诗画般的清澈,那是因为陶渊明没有沾染混合世俗之气,即艰苦贫寒也不为五斗米而折腰;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之所以那么好,它所透露的是一位中国古代士大夫的家国情怀,他的笔墨饱满了对家国巨变、生灵涂汰的悲愤;岳飞的《满江红》何以能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那是因为岳飞身上的民族气节。这样的例子举不胜数,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将传统经典著述中的言教灌注在了自己的身心,变成了鲜活的事例,以自己的生命涤荡滋养了那个时代的风气,温暖了那个时代的人心。作为艺术家,艺术作品就是艺术家与世界沟通的语言与形式,只有心怀中正,你的艺术作品中才不会充斥无妄,也才不会倒流世俗,不至于邪恶魅惑,而是真善美,充满着一个艺术家对这个时代纯良普众的真情关怀。 作中国画须有中正之气,中正之气其实就是中国美学的最高境界。近世以来,中国文化受到西方文化的严重冲击,加之近世国运衰败一批先觉先悟的中国知识分子变革图强的理想,使得中国美术一度陷入迷茫。传统的士人画作一败涂地,士人气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要么是美术理论“中西合璧”的泛滥,要么是急功近利的作品盛行,中国传统画本有的“中正之气”和守固的“审美情操”被冲淡和丢失,加上院校新式教育学研的调整,全面引进西方的素描理论,强化普及,完全使得中国画原有的表达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其实,我以为,是对中国文化最大的伤害。所以,今天我们作中国画,恢复或寻得中正之气是首要,讲节操,讲品味,讲中国自己的审美情趣,坚持用中国的方式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美学思想,这才是作中国画的根本,也即中正之道。 四川文化网:您认为复兴中国传统文化,我们当下需要做什么呢? 闫照忠:作为艺术家而言,我认为当下最重要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中国文艺的复兴。这里我需要重点说明一下,为什么我们谈及中国的文艺复兴?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有几个文化高峰:第一个高峰是春秋战国时代,那时诸子百家的智慧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基调,确立了中国文化的几大脉络,即以儒家和道家为大动脉,法家、兵家、纵横家等等为静脉,几千年来中国文化的基础范畴囊入其中;第二个高峰是魏晋时期,这个时期崇尚自然,诞生了建安七子、王羲之、王献之、钟繇、阮籍、嵇康以及陶渊明等文学艺术大师,美术史上更记录了顾恺之、谢赫等举足轻重的人物,堪称中国文化的第二次高峰;第三次高峰就是隋唐时期,高度开放,高度包容的时代,使得古代中国的文化几乎达到了巅峰,音乐、绘画、唐诗、书法,等等,出现了许多杰出成就的人物;第四次高峰便是宋元时代,这一时代的文化,既是对它之前文化的有效继承,又具有深远广阔的开拓意义,尤其是在文学艺术、学术思想都达到了超越古今的高度,这一时期中国古代的文化人,既有深深地家国情怀,又在各自的社会领域有着卓越的贡献。 但是明清至今,我们的文化却始终无法与之高峰呼应相接。尤其是近世中国,国运没落,以至于我们的文化在西方文化无情践踏侵蚀之下,变得支离破碎甚至面目狰狞。我所说的文艺复兴,实际上指的是我们要复兴中国宋元时代的文化气度和文化自信,无论在审美逸趣还是思想构建上,都要与之相匹配。当今世风不古,道德败坏随时随地,每一个良心的中国人,每一个觉悟的热爱自己传统文化的中华儿女,都翘首以盼,中国再次的文艺复兴。 近世中国一百多年来的中国美术的变革,值得我们每一位从事艺术的人员去作深刻思考。艺术史的变迁其实就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发展史,也是不同时代的审美史。我们当下既需要对传统美学思想进行梳理和回归,也要以开放包容的积极心态吸取现今中外艺术的成果,回归是为了守住我们中国美学的根源,包容是为了避免我们走入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的境地。作为当代艺术家,文艺复兴的最大核心就是对传统美学的有效继承,真正做到“不古不今,稍出新意”。为了有效地继承优秀传统美学思想、学术成果,我觉得我们需要对古代的中国文化深入研习、扬弃褒弊,需要对当代的艺术思潮进行审时度势的批判分辨,戒除唯“话语权”论,真正以平和之心,看待当代中国艺术的种种良莠现象,怀敬畏之心,珍视中国几次文化高峰所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 四川文化网:闫老师,您解读的非常精彩,希望下一次有机会,再访问您,听您讲述中国文化。 闫照忠:好的,不客气。 闫照忠先生新作《古松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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