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4
【四川报告 内生动力】 在绵阳市游仙区胜利村第二十组,有一匹叫马桑坡的梁子,成半圆环形,逶迤五六里,“包围”千亩良田,而在这些良田中,有370多亩是杨先跃承包的,主要经营水稻制种。2020年11月3日,我第三次来到这里,从半圆环形的“缺口”进去,看见的是一片没有庄稼的空地,只有裹着泥浆的稻桩,可怜巴巴睡在地上,与我两个月前在这里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时候,满眼稻绿,鼻孔里充满了稻香,一派丰收景象,让人喜不自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我想,点麦子的季节到了,杨先跃为何一动不动呢?1963年出生的杨先跃是土生土长的游仙区人,更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勤快人,他从小就与农业打交道,即便小时候上学,遇到农忙,同样参加田间劳动,而他与水稻制种结缘已经有30年了。我真的纳闷了,点了麦子,需要施肥、浇灌、疏苗等等田间管理,忙到来年开春,就要着手用秧盘培育水稻制种的秧子,然后还要腾出几亩田来把秧子分栽,到了来年五月还要大面积移栽制种秧子。水稻制种是杨先跃的主业,同时间种黄豆、蔬菜、红薯、花生等等。而为了不让水稻制种完成后,造成大面积的田地荒芜,他以麦子作为重要间种。杨先跃到现在还没有行动,难道他想荒废一季麦子?或者他不再种水稻制种,才把点麦子的时间往后拖?他可是当地有名的水稻制种人。他的无动于衷,实在让我担心。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更不是空穴来风。我也是农民出身,对农村和农民有深厚的感情。虽然后来走上了写作道路,但是我的情感一直没有改变。今年8月10日,我采访了杨先跃,当时杨先跃那个高兴劲头,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杨先跃个子不高,又黑又瘦,但是精神饱满,上身一件青蓝色衬衫,下身一条深黑色短裤,脚上是掉了一根鞋跘的凉鞋,衣服和裤子上都是泥巴,头发上还有几星稻花。那天的太阳像火球一样,晒得人没有地方躲。而于杨先跃来说,他喜欢大太阳。杨先跃说,太阳越大,扬花的效果越好,水稻制种的产量就越高。那天,杨先跃与他请来的20多位群众正在给稻子扬花(又叫赶花)。从上午11点过到下午2点,是扬花的最佳时段,这个时段的花粉最活跃,最容易“结合”在一起,从而产生制种种子。火红的太阳在空中闪耀,我的短衫已经汗湿,杨先跃和劳动的群众自然是汗流浃背。我见过很多劳动场面,但是杨先跃他们的劳动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锄头,没有犁耙,没有镰刀,没有机械,劳动工具只是几根绳子。绳子有长有短,长的五六丈,短的三四丈。每根绳子由两位村民各牵一端,在半人高的稻谷上呼啦啦扫过去,又呼啦啦扫过来。我看见紫黄色的稻花纷纷扬扬,在烈日下发出金灿灿的星光。一波又一波的拉绳,一波又一波的星光,这场面像看戏一样精彩。这种拉绳子扬花的方法,还是杨先跃想出来的,并在当地推广。原先用的是竹竿赶花,笨重又不灵活。杨先跃从1990年就承包了370多亩土地,经营水稻制种,为当地群众和其它地区的群众服务,被群众称为水稻制种专家。 采访回家吃过晚饭后,我迫不及待打开电脑写文章。我的心情,与杨先跃一样兴奋和激动。好像杨先跃的水稻制种,就是我的水稻制种一样。有言道: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这也是我家长辈常常教育我的。所以我没有道理不高兴。没有想到,半夜开始下雨了,第二天、第三天……继续下雨。大雨、暴雨,毫不留情下了几十天,中间难得有一个晴天。我的文章刚刚开了个头,就没有心思继续写下去了。不是我写不出来文章,而是那大雨、那暴雨,冲断的不是我的写作灵感,而是我对农村和农民的那份情感。我想到了杨先跃的水稻制种,在连续不断的大雨、暴雨中,杨先跃怎么给水稻扬花啊!那些水稻是不是已经被暴雨淋趴下了?杨先跃今年的水稻制种还有没有收成?杨先跃在哭泣吗?我又想到了杨先跃灿烂的笑容,想到他露出的那洁白的牙齿,我的心不仅仅是“忐忑”或者“不安”就能够形容的。我能做什么呢?我完全有能力按当时采访的内容完成一篇文章,但是我肯定不能草率地完成一篇文章。我宁愿文章报废,我只希望杨先跃的水稻制种能够安然无恙。其实,我也没有能力完成这篇文章,因为我的心里一直装着杨先跃和他的水稻制种。我不敢去想半圆环形的马桑坡和那里的田坝,我甚至不敢去游仙区胜利村了。我的头发本来就稀疏,现在又开始大把掉头发了,出门不得不戴上帽子。我的睡眠也不好,现在更加难以入眠。“雨什么时候停?”这是我那段时间想得最多的。 直到10月10日,整整过去了两个月,我才缓过劲来。在这两个月中,我一篇文章也没有写,我几乎每天都想知道杨先跃的现状,只是我不敢去打听。10日这天,我第二次偷偷摸摸又去了杨先跃那里。所以叫偷偷摸摸,是我不敢看见杨先跃。整整两个月了,我依然怕惊扰他。在两个月前的8月10日我去过的那个地方,我看见田坝空了,田坎边,道路旁,成熟的黄豆也已被摘下了,黄豆的枝蔓懒懒散散伏在地上,显得憔悴不堪。打眼一望,确实有一点荒凉,有一点萧瑟。就是这个地方,我与杨先跃一起留影,杨先跃笑得十分灿烂,而当下,空旷的田坝,只有我一个人。杨先跃用于水稻制种的“机房”,就隔着一块田,按时令推算,杨先跃的“机房”应该忙得不可开交,而现在,机房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声音,有风吹来,机房外墙的塑料布,响得哗啦啦的。这声音刺耳,同时扎痛了我的心。看来,杨先跃今年真的损失惨重。 就在我垂头丧气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机房”的轰鸣声。原来,杨先跃在“烘”稻种,即利用机械把收了的水稻制种上的“杂渣”去掉,剩下干净的种子。我愣了一下,继而平静下来,向机房走去。但是我不敢进机房去看看,只在外面偷偷地听,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杨先跃今年的水稻制种收了多少,能够换回多少钱,我害怕他有太大的损失,我害怕他愁眉叹息,我害怕看不见他虽然满脸皱纹却是喜悦无比的面庞。 杨先跃的父亲母亲十分热爱农业生产。杨先跃从小就听话。“打鱼摸虾,误了庄稼。”“今天你哄了它,二天它就哄你。”这是父亲母亲常常说的话。父亲母亲的意思,杨先跃非常明白,不要“正事不做,邪而有余”,做事情要实实在在,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杨先跃22岁时,包产到户了,杨先跃不让父亲母亲下地干活,他自己把包产田打理得顺顺当当,种的麦子、插的秧子,灌溉好,施肥足,成熟的麦子、稻子,很少有瘪壳。杨先跃说:“就这点田,我一个人做就够了。”八十年代末,有群众出门打工去了,杨先跃在1990年顺势承包了370多亩土地,经营水稻制种,间种其它作物。当时,杨先跃才28岁,有人说:“杨先跃的胆子也真够大的!”杨先跃一笑,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杨先跃所以胆子大,一是他舍得吃苦,不怕累;二是他懂得农业生产、水稻制种。杨先跃一下子承包了370多亩土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那点包产地根本不够我做!”杨先跃说。由此可见,杨先跃对农村、对农业的感情,如同他的父亲母亲一样,根深蒂固。 说来容易,做起难。水稻制种,一亩地需要80多个塑料秧盘用来育秧,370亩需要2万9千多个秧盘,而仅仅买塑料做的秧盘,杨先跃就花去了2万多元。杨先跃说:“不怕!干指头是粘不起来盐的。”意思是,要干成一件事情,不投资是不可能的。当时条件差,道路不通,沟渠很小,耕牛很少,机械很少,满足不了杨先跃370亩土地的需求。请人干活特别难,沟渠的水不够用,要请人担水;没有牛耕田,要去借牛、借机械。可是,年轻力壮的群众,差不多都出门打工了,而牛和机械,你需要用,人家同样需要用。而到了收获季节,更加需要人手,要不然,成熟的庄稼就会烂在地里。杨先跃“未雨绸缪”,从银行取出一大叠钱,张贴“告示”,告诉群众每劳动一天,发一百元钱。这“告示”,把一些打工的群众也吸引了回来,杨先跃度过了一个个难关。而且,村里种水稻制种的群众也多了起来,杨先跃成了他们的师傅。 如今的胜利村没有一家贫困户,而杨先跃,则是胜利村主动靠农业生产致富的典范。杨先跃早就修建了楼房,在2008年大地震中,杨先跃的楼房纹丝不动。有群众说:“杨先跃是一个踏实的人,踏实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很稳当!”胜利村的各个小组早已通了水泥路,汽车可以开到家门口。杨先跃没有去买汽车,依然开的摩托车,也不买新衣服,看上去“土里吧唧”的。杨先跃把钱投入到水稻制种和群众的务工方面去了。杨先跃请人确实舍得花钱,比如今年8月10日给水稻制种赶花,群众劳动两个多小时,每人务工费60元。杨先跃的“机房”里,有风选机、烘干机、精选机等七八台与制种相关的机械,总投入60多万元。杨先跃说:“这些投入是必须的,都是为了把水稻制种搞得更巴适。”但是杨先跃却不乱花钱,“投资水稻制种,杨先跃‘大手大脚’;节约粮食,麻雀叼不走一粒谷”,这是群众对杨先跃的评价。 今天是11月3日,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我看到的是一片凄凉。虽然我知道杨先跃的机房,在我第二次来的时候产生了轰鸣,但并不代表杨先跃的水稻制种取得了丰收。我叹了一口气,来到马桑坡的山坡边。居然,在深秋里,我看见了灯笼花在风中自由舞蹈,我还看见了蛾儿在四处飞舞。这些蛾儿就是人们常常叫的蝴蝶。蛾儿有蓝色的,有鹅黄色的,有红色的,有蓝红相间的。我还看见了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花瓣很小,但是花丛很密集。一滴水珠从树上掉在花瓣上,花瓣顿时水灵而生动。谁说秋天是悲伤的季节?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现在已经是下午2点了,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正当我无可奈何、犹豫不决之时,一辆摩托车向我驶来,我一眼就认出开摩托的是杨先跃,而他的妻子王芳容则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我无法躲避,我也不愿意躲避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杨先跃熟练地把摩托停靠在机房外面,旁边还有几辆电三轮。原来,他们准备到机房做事情。我有说不出的开心,因为杨先跃穿着西装,身体也长胖了,个子显得高高大大,哪里是什么“土里吧唧”哦,分明是老板的派头啊。杨先跃喜笑颜开对我说:“蒋作家,你来体验生活了啊!”我不得不实话实说,杨先跃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蒋作家呀,我早就耕了田了,麦子都点下去了!”杨先跃说。“好久点的?点在哪里?”我问。机房旁边有一块田,杨先跃跳进田里,我才看见田里的平整的土地。杨先跃说:“你看看我的田,土质细,肥料足,麦子就点在土里。”这块田确实与我先前看到的不一样,显得那么规范,蓬松的土地,好像要冒出麦芽儿一样。杨先跃的妻子王芳容说:“我们这地,10天前就用旋耕机耕了,10月29号、30号、31号,我们就把麦子点了!”我还是有点纳闷,问:“那块田怎么没有点麦子呀?”杨先跃说:“你看到的那块田啊,是以后水稻制种移栽用的,要是点了麦子,到时候就没有田移栽水稻制种秧子了!”对呀,我怎么会老是站在“原地”想事情呢?但是我并不感到尴尬。我问起了水稻制种的事情。杨先跃说:“赶花呀,我们从7月份就开始了,8月份已经收了一部分种子了,你8月份来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赶花,暴雨不怕,有一点点损失,也就每亩减产百多斤,这又有啥子关系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怕啥子?我才不会停下来呢!我今年同样收入十三四万元。”听到这样有骨气的话,我心里的担心彻底消失了。 杨先跃在机房忙开了。机房占地一亩多,几台机械同时运转起来。杨先跃与请来的群众一起干活,牵起蛇皮口袋装制种,把已经弄好的制种堆成小山,把机房里不应该有灰尘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杨先跃很忙,也确实是主动致富的典范。杨先跃并不是只顾自己的那种人。2012年,杨先跃看到很多水稻制种户缺乏经验,他毫不犹豫成立了“辉跃种植专业合作社”,并为法人代表。这样一来,成都、德阳、广元、巴中、绵阳市各区县等地的水稻制种户,都上门学习取经来了,还有区县专门相关单位专门组织本区县的水稻制种户前来学习。有人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杨先跃不怕出名,只要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他都愿意做。这不,本月5日,杨先跃还要去省上参加有个水稻制种的专门会议,讲述他30年来水稻制种的经验以及教训。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到了明年,杨先跃的水稻制种,一定同样舞出稻花香。明年,我还要去杨先跃这里,我要去看戏,看那紫黄色的稻花纷纷扬扬,看那一波又一波的星光。我心里的石头彻底放在肚子里了。深秋的下午,我的内心感到一阵滚烫。我先前与杨先跃握了手,手上有泥土,但是我没有去洗手,也没有必要洗手,我带着与杨先跃握手的泥土芬芳,心里哼着欢快的旋律,回家。 2020.11.03..绵阳 作者简介:蒋晓东,男,四川绵阳人,从事文学创作40年,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文艺评论等若干,出版历史连环画《文宗欧阳修》(文字撰稿),出版民俗专著《游仙民俗》,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
2024-11-04
2024-10-31
2024-10-24
2024-10-21
2024-10-20
2024-10-17
2024-10-17
2024-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