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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冬心办笔会 文/苏政勋 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荒诞,因为虚构是在逻辑上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美)马克·吐温 小说人物简介 金冬心(1687--1763),原名金农,号冬心,浙江杭州钱塘人。清代著名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因其人生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所以自封为“三朝老民”。 陈子庄(1913--1976),重庆荣昌人,号石壶。自幼习画,生活坎坷,多不得志。1988年他逝世12年后,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遗作展,轰动整个画界,旋即被世人称之“中国的梵高”。 李华生(1944--2018),四川宜宾人,著名当代水墨画家。 一 金冬心这段时间好忙,画又卖得好,笔下功夫也日见长进。望着画案上午才画好的一幅《寻梅图》,甚为喜欢,寻思着如何作诗题款。 这冬心先生是个怪物,一般人物在他眼中完全“空无其人”,对钱财也视而不见,经常是“岁得千金,亦随手散去”,困苦时又不得不依赖贩古董、抄佛经、刻砚台、卖书画维持生计。近来画卖得好,价钱也一直攀升,眼睛里就有些容不得人,也有些看不大起同为“扬州八怪”的其他七个怪物了。 二 陈子庄 作 冬心先生一直对蜀中两个人感兴趣,一个叫陈子庄、一个叫李华生。这两个人在蜀中也是怪物。陈子庄穷,穷得连宣纸都买不起,都是小画,一两平尺、两三平尺的,恐怕一辈子没画过超过四尺整纸大小的画。 李华生就幸运多了,他比陈子庄晚生三十余年,饭也吃得饱,又住在锦官城一条窄巷子的大院子里,门口停着一辆奇怪的改装巨型房车。陈子庄一次被李华生邀至家中看画,陈子庄看罢鼓励说,怪,还要怪下去!又叹道,我是老了,变不了了!李华生说,陈老师,我不能顺这个路子再怪下去,到头了,我画格子了!说罢,领着陈子庄去里屋画室看他的小方格画,这密密麻麻格子里挤满了各种东西,竟有让陈老师看着也脸红的男女生殖器!陈子庄道,这世道真的变了! 金冬心喜欢这两个怪物。他也知道这两个怪物也喜欢他。臭味相济,同志也。于是,金冬心下了个决心,开个笔会,把两个怪物请来,机票食宿他都包了! 电话分别打给了陈子庄和李华生。这两个怪物自是喜欢,便都忙着准备行李,带着画筒、笔墨纸砚准备上飞机了。 三 金冬心很待见陈子庄和李华生,叫手下弄了一大桌子菜,准备了一大坛子酒,把个李华生喝得黄胆都快吐了出来。陈子庄早年习过武,民国26年参加了成都武术打擂,打死第二十九军军部教官,荣获金奖,曾任过四川军阀邓锡侯的武装训练教头。见李华生瘫倒在地上的窝囊像,一把将他提了上来,安在椅子上,含了一口酒,扑地一声喷在他的脸上。李华生被冰冷的酒水一激灵,醒了过来,睁开模糊双眼道,这是成都哪个苍蝇馆子?惹得金冬心和陈子庄一阵大笑。 酒喝得差不多了,金冬心道,这次请二位来,是想咱们三人办个笔会。这个笔会是命名笔会,名字就叫《深山藏古庙》。给一天时间,每人一间屋,纸笔墨砚早已备好。创作之间三个人不得有任何交流,第二天夕阳西下之时三人交卷,由请来的大学士苏东坡作为判官,选出冠军。 李华生问,苏东坡不是……那个那个,朝代的吗? 金冬心道,你管他哪个朝代,他就评评画会死人吗? 陈子庄说,不要管他,酒还没醒呢。整吧,叫人把纸铺起! 金冬心又嚼了两颗花生米,边嚼边说,不着急,都喝醉了才整! 四 评判开始了,三个人纷纷交出了自己的画卷。 苏东坡缓缓而来,身材伟岸,颜值甚高,只是胡鬚少了点,称不上美髯公。 苏东坡道,三位不必着急,我从苏州带了一个舞妓和三个乐师来为大家助兴,冬心是我小兄弟,他委办的事情我自然尽心。但你们绝对相信,我是出于公心,一定公正! 三人连连点头。乐师奏乐。舞妓起舞。东坡扯开喉咙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唱得荡气回肠,凄凉宛啭,三人不由得鼻子发酸。李华生道,别唱了,快评判吧。 歌反复了三次,终于完了。 苏东坡叫三人送上画卷,开始评判了。 五 李华生画山水是拿手戏。他在宣纸上恣意挥洒,墨迹淋漓,山石的皴法十分奇特,用无数小方块组成。苏东坡大吃一惊,把小方块看了又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叫人拿了放大镜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果然看出名堂了。原来每个小方块内都藏有一座古庙,无数小方块藏了无数古庙。苏东坡忍不住击掌叫好。 陈子庄依然善画小画,但这次规定最小是四尺对开,于是他选择了四尺对开。陈子庄的山石画得奇诡,千巖競秀,青烟白道,数笔构成。近水远山,深处隐隐地现出庙宇的檐柱飞角。 若单从画本身而言,绝对是一幅佳作,线条诡异,墨气淋湿,画面数峰无语,唯听远处寺庙晨钟暮鼓。 苏东坡看了又看,品了又品,终于唱出了一个字:好! 最后是金冬心了。 金冬心的画陈子庄、李华生都懂,两个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大加判论。苏东坡并不说话,一脸严肃,似乎在思索一个什么问题。 金冬心确是一个饱学多才,嗜奇好古之辈,精书法、篆刻、鉴赏,善画竹、梅、鞍马、佛像、人物、山水。世人对其山水评价不多,往往将之放在最后。其实冬心山水很有味道,齐整之中见苍茫,古拙之中见修养,这是清以前画家中所少见的。 苏东坡看着金冬心放在面前的画,也不大,四尺斗方。但见满纸山川,烟云涌前,写山真骨,墨染丛林,真可谓:黄落山川知秋晚,江泻丹叶一林霜。丛山峻岭之中,未见一座庙宇之影。只是在画纸右下角有一小潭,一和尚正在担水拾阶而上。有和尚便有庙也!东坡大叫一声“妙哉!”把三人着实吓了一跳。 最后,苏东坡评判:李华生画意诡奇,山石横扫,浓淡轻云,墨气淋漓,妙便妙在庙藏山石方寸之内,气象万千,竟在一格之中矣! 李华生骄傲了,一口气喝下三杯庆功酒。 苏东坡继续:陈子庄蓄而不露,笔力老到苍劲,数笔皴山而立,林木葱郁诡奇,形变多乖,实为文人雅士高超之画术。本命题在子庄笔下虚无缥缈,梦幻疑真,恍恍惚惚,以为庙中传来暮鼔晨钟也。依余所见,此画不失为上品也! 陈子庄听罢一个人鼓起掌来。李华生道,陈老师,你一个人自己夸自己哈。 金冬心笑了起来,道:“华生你说话刻薄,当今文人墨客哪个不是自吹自擂,子庄算是最老实的了。我看往后我们都要互相吹捧,共同提高才是。” 说罢,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苏东坡也跟着乐了。苏东坡说,今日之命题画叫做《深山藏古庙》,其实这个命题并不难一一说着他卖了一个关子,提高声音道,难就难在一个“藏”字上。华生之“藏”,藏于小方格,依旧放大可见;子庄之“藏”,藏于烟云,亦为可见。二人之“藏”,终未“藏”也。唯冬心用了心,将“藏”字隐于和尚之身,诸位!他问,有和尚岂无庙宇哉? 这一问让陈子庄和李华生都警醒起来,原来如此!金冬心这老东西藏得太深了! 苏东坡宣布:笔会冠军为金冬心。 金冬心自顾自地鼔掌来。李华生和陈子庄也觉无奈,只好跟着应付起来。 六 是夜,四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半夜苏东坡起床解手,蹲在茅坑上突然想起,这个命题哪里见过?又一想,猛然记起,原来是朝庭画院招募宫庭画家出的一道命题,当年冠军即是画的和尚担水也!苏东坡一急,半截未拉出的又缩了回去,草草地用篾条揩了屁股,拉上裤子便去敲金冬心的门。 走到金冬心门口,正要敲门,突然又住了手。苏东坡想,要是冬心并不知道北宋画院这码事,我这样做岂不唐突?又使劲想,究竟现在是什么朝代,终久没有想起来。 金冬心这时刚睡了一觉醒来,心里只是偷偷地乐,想想蜀中这两小子,今日还是被我涮了。于是就有些飘飘然。心想,明天还得出出血,陪这两小子好好喝几杯。 2019年04月13日 写就 作者简介 苏政勋,笔名草办,1982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今西南大学)中文系,曾任内江市文联秘书长、《沱江文艺》杂志社主编。在全国各报刋杂志发表小说、文学评论、美术理论一百余万字,有美术理论文章被国内美术院校选编为教材。80年代末下海经商,现任俊年集团董事局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珠宝首饰》杂志总编辑,北京科技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继教院、对外经贸大学继教院客座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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