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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的孩子,每看一眼都是心酸。” 几年前,经常在各个媒体平台看到这句话。与这句话一同出现的,还有大凉山孩子的照片。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有那双眼睛,因为过于清澈,流露着无法掩饰的迷茫、蒙昧,以及对外面世界的渴望。目光触及这些图文,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悲悯与同情混合成难以言说的隐痛。 大凉山作为我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地,因处于穷山恶水的地里位置,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让这片土地成了 “贫中之贫、困中之困、坚中之坚”。贫困导致教育滞后,教育滞后又导致持续贫困。2020年,进入脱贫攻坚收官之年,这样一个教育与贫困的循环怪圈是否依然存在? 带着疑问,今年8月,我随成都市总工会组织的“最牵挂的你”脱贫攻坚采风活动走进了大凉山,一边寻找答案,一边记录下见闻感受。 破房子里的阿夏 在我颠簸于山路上的时候,8岁的女儿给我发来《长袜子皮皮》的阅读笔记。这是老师布置的假期阅读作业,我也因此知道在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阿斯特里德·林格伦笔下的小姑娘皮皮,最开始是一个人生活在一个老屋里。当时我并不知道,此行我会记录下一个现实版“皮皮”——彝族男孩阿夏的故事。 为了进一步推进“控辍保学”实施力度,在通过公安系统户籍摸排适龄少年儿童入学情况后,为避免遗漏,努力实现“一个都不能少”的教育理想,2019年整个凉山州的每家每户都迎来了一次突击检查——“控辍保学”摸排小组走访入户,现场调查适龄少年儿童入学情况。 在棉桠乡核桃园村一所破烂的老房子前,走访工作人员透过倾塌的屋墙,看到屋子仅能遮风避雨的角落里,有一张凌乱破烂的床,床边站着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阿夏。 一般形容贫穷的“家徒四壁”,在工作人员看来,都是不足以形容这个家的,因为这是个连“四壁”都不齐整的房子,一面墙已经倾塌。一番调查后,更让工作人员震惊的是,这个破烂房子里,只有阿夏一个人居住。 阿夏的父亲在八年前就失踪了,母亲在4年前也失踪了。失去父母的阿夏,还有一个叔伯住在附近,但他总不愿意去叔伯家住,始终守着自己的老屋,只在吃饭、睡觉时候去舅舅家。 了解到阿夏的情况后,工作人员立即按照各项扶贫政策、教育政策,着手安排阿夏入学、生活诸多事宜。从解决户籍问题,到解决住房问题,再到入学所需的林林总总琐事,全部都被参与“控辍保学”的工作人员们倾力办妥。 如今,阿夏已经在棉桠乡的中心小学就读,暑假过后,他就读二年级了。但是据骨龄检测,阿夏已经11岁左右了。但教育这件事,对于大凉山的孩子来说,不管来得多晚,总是要来才好。真心希望阿夏的未来会和童话故事里“皮皮”的未来一样美好。 那些被劝返就学的孩子们 走访木邦营村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一下车就被眼前一座粉、黄、蓝三色相间的新楼房吸引了目光。一位基层村干部介绍说,这是刚刚新建的棉桠乡幼儿园,9月1日就要投入使用了。这样崭新、设施完备的幼儿园,在大凉山阳光的照耀下,越加显得光彩夺目,所有人看着这栋楼的眼神,都像看到了希望。也许在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教育才是最根本的脱贫。 我至今没记住那个介绍情况的村官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给我们指马路对面就是新建的医院时候,脸上浓浓的笑意。在随后的深入走访中,他告诉了我一个本村孩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也与“控辍保学”有关。 阿吉是木邦营村一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孩子,但是新学期开学,在适龄入学孩子调查过程中却发现他没有去上初中。因为阿吉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村上工作人员立即着手了解情况。经走访了解才知道,阿吉早就跟随父母去了广州打工。阿吉才十四岁,这样早出去打工,完全是法律严禁使用的“童工”,而且这样的低文化水平,绝对会限制他人生的发展。 “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让他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这不仅关系到阿吉本人的未来,也关系到这片土地的未来。”负责劝返阿吉的村干部说道。 经多次电话沟通,仍不见阿吉有回来读书的意思。于是,村支书心一横,决定亲自去广东劝说。阿吉一家怎么也没想到,家乡干部会这样执着,真的追到了广东,只为了让孩子再多读几年书。这份真心实意,让阿吉再也无法拒绝,他也在村干部的讲解中,意识到学习之于未来的重要。但是,回程的路费对于这个贫困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村干部为了打消阿吉家庭的顾虑,为阿吉订了回西昌的机票。在阿吉到了西昌后,又安排车接回村里,为阿吉办好一切入学手续。 像阿吉这样被劝返的孩子,在大凉山还有很多很多。棉桠乡副乡长徐艳丽说,目前仅是棉桠乡已经成功劝返51名辍学儿童少年回学校就读。并且针对不同年龄、不同类型的辍学孩子,乡上采取了不同劝返措施。比如,16岁以上的辍学孩子,就组织他们参加短期补偿教育,提高他们的就业能力,现在已经有183名这样的孩子参加了针对性补偿教育,效果很好。 徐艳丽专门分管棉桠乡的控辍保学工作,她了解每一个辍学孩子的情况。她说,除了一些因贫困辍学的孩子,乡上还有9个残疾儿童。为了解决这9个孩子的入学问题,乡上研究决定“送教入户””,组织教师每周去残疾儿童家中上课,同时送上书本、学习用具、书包、衣物、轮椅等物资。 “只要有一个贫困户家里有孩子辍学,那么我们的脱贫工作就是不成功的。”作为木邦营村驻村第一书记的马巍晟如是说。而这个年仅三十一岁的书记,也曾亲自劝返了很多个外出打工的孩子。 “他们可以在十三四岁就开始打工挣钱,但是如果只图眼前利益,不接受好的教育,那么他们三四十岁的时候,也只能打工赚钱。我希望他们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他们的未来就是大凉山的未来,所以从长线来看,教育就是扶贫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在凉山州失学辍学的孩子很多,但是像徐艳丽、马巍晟这样的基层干部也很多。当我问有没有人写过他们的故事,两个人都说,没有报道,也不需要报道,这些就是他们的工作。 大凉山,只有你真正走进去,才知道那里有那么多动人的风景,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那些默默耕耘在脱贫一线的人们,不需要被书写、被宣扬,但是他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镌刻在这片土地上,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因为他们的努力,越来越丰沃。 再说回木邦营村吧,村干部在陪我们走访时告诉我们:“2013年,全村有129个贫困户,今年,129个贫困户已经全部脱贫。”这句话意味着,在木邦营村每一个孩子都在上学了。 老丁和他的壹丁图书室 贫穷不是一种虚构,脱贫更不是凭空想象就能办到的事。 在大凉山,脱贫攻坚工作实实在在渗入到每一个乡、每一个村。在大凉山外,也有许多人牵挂着那些贫困的孩子。成都宽窄巷子壹丁咖啡的老板丁志,就是其中一个。 从凉山州采风回来,朋友知道我想要写“教育扶贫”相关的稿子,立即推荐我去拜访爱心人士“老丁”。这次拜访,不是我第一次见老丁,却是第一次认识老丁。曾经来壹丁喝咖啡多次,每次仅是无意中看了一眼。那么多个无意间,却只知道那是一个黑瘦精干,努力做好云南咖啡的男子。这次的拜访,才知道这个做咖啡的男人,是一个已经在贫困山区建了58个图书室的人。 交谈中,老丁就像他咖啡馆流淌的爵士乐,每一个音符都写满了故事。但是他却始终传递着一种“你不必写我”的信号。具体故事,我也是不打算写的,因为,我坚信有一天,一定会有更好的人把他的故事写下来。 此刻,我只想悄悄记录一些老丁说过的零碎话语: “凉山州几乎没有我没去过的,在那边大概去过二三十所学校了。” “最开始主要捐赠物资,后来发现,直接的物质帮扶,并不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扶贫必先扶志’‘,所以,就捐图书室吧。’’” “有些地方没有房子,我就给孩子们盖一个房子做图书室。” “有一次,我们给凉山州贫困山区一所学校送去498件校服。那里的孩子从来没有穿过校服。当他们第一次穿上校服的时候,很多孩子、老师都哭了。” “我不收捐款,如果你想帮助他们,可以直接捐图书。9月12号,我就要出发去阿里,给7所学校建图书室。到时候,可以把所有捐赠的图书带过去。” “就是捐一本书,都是好的。爱心不分大小。” 后来,我才知道老丁是一个身负约定的人。2016年,李克强总理夜访宽窄巷子,在壹丁咖啡馆与老丁交流了20多分钟。总理和老丁拉家常的时候,老丁讲述了自己要在贫困山区建100所图书室的梦想。总理握着老丁的手说道:“壹丁!一定!”老丁回答:“一定!壹丁!”这短短四个字不仅饱含了总理对壹丁的期待,也坚定了老丁坚持公益之路的决心。从此,老丁建100所图书室的梦想,就不仅是与自己的约定了,这还是他与李克强总理的约定。 像我不是第一次见老丁,老丁也不是在2006年第一次见总理。在4.20芦山地震、泸定地震两个救援现场,老丁都见到了同在救援一线的总理。那时候,总理在安抚士兵和民众,老丁则在救助伤员。说起来,老丁立志成为一个坚持公益事业的人,是作为志愿者参与了2008年“5.12汶川地震”救援后。 也找到一些朋友记录他捐资助学的片段:“当我们走到一所山区学校,几个被他长期资助孩子的家长,早上5点钟就出门翻过一座大山来见他。在学校小小的办公室,家长和孩子忽然就哭成一片。那时候老丁忽然就局促和慌乱起来,笨拙的开着玩笑,眼巴巴的看着我们,希望有人能挽回这种沉重的氛围。那一刻,他还是像一个孩子,紧张得适应不了自己的角色。” 在壹丁咖啡馆还看到一句话“我们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让贫困的孩子安心读书。” 我们不知道那壹丁图书室会有多少读者,但我们相信,总有一本书能为一个孩子打开一扇明亮的窗户,那里能看到希望。 先走出去,再回来 回想大凉山采风中遇到的每个孩子,他们大多是想要走出来的。尤其记得一些村落中,孩子们一边帮大人卖农副产品,一边写作业的情景。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人间的天使,只等知识的翅膀带他们去看外面的世界。 同行的艺术家也对遇到的每个孩子嘱咐着:一定要好好学习。记得画家朱敬为盐源县卫城镇大堰沟村一位即将上高三的学生画了一幅肖像画,并赠给她,还专门加了微信,说:“以后你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特别是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如果遇到选大学、选专业方面的困惑,随时联系我”。就在当天,孩子母亲顾不上吃饭就把朱敬画的肖像画送去县城装裱,她说,希望用画家亲手画的画,激励孩子好好学习,来年高考取得优异成绩。 对于大凉山贫困地区的人们来说,走出去是一条虽然艰难,却通向美好未来的路。但是有没有例外的情况呢?有没有想要留下来的人呢?当然有! 在泸沽湖,我曾遇到了一个20岁的摩挲姑娘喇次尔友姆。一路上,她给我细致讲解着摩梭文化,专业又认真。熟悉以后,知道她曾经在乐山读书。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在外面发展,反而回到了家乡。她看着泸沽湖泛起的波光,说:“小时候也很想走出,走出去以后发现外面也不容易。本来家乡发展得越来越好,回来发展也挺好。而且这里是母系社会,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子,要接过重担,成为一家之主嘛。” 那天,喇次尔友姆身旁还有一位摩挲姑娘拉金。拉金现在是一个大酒店的经理,穿着西装制服的她看起来非常干练,一点不输城市里的办公室女郎。拉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去外面工作,但是她却去了很多地方旅游。她说:“我也去过很多地方,但还是觉得家乡好。现在泸沽湖依托旅游业的发展,家家都过上了好日子,还吸引了很多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我没有必要去外面发展。” 也许,只有脱离了贫困,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才会留在家乡。但在这之前,他们还是需要走出去,等学到更多的知识,掌握更多的技能,再回到故乡,让这片土地变得富饶、美丽。 蔡元培有一句名言“教育者,非为已往,非为现在,而专为将来。”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脱贫攻坚行动中,教育成了把贫困“连根拔起”的重要抓手。 短短数日,所见、所闻、所感,无不让人确信,大凉山孩子们的未来,一定会像凉山州的天空一样广阔、蔚蓝;凉山州的未来,也一定会像这里的阳光一样灿烂夺目。 因为不只是他们自己在努力,整个社会都在牵挂着这片土地。 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卓兮,本名王卓英,四川青白江人。作品散见于《星星》《草堂》《四川文学》《汉诗》等报刊杂志。现系成都市作家协会诗歌专委会委员、青白江区作家协会秘书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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