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西出成都送仙桥,行约十里,便到了一个叫苏坡桥的地方。 在上溯约一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作为川西林盘经济文化聚落之一的水路通衢。这里,曾一度商贾云集,盛极一时,所发生的轶事、传说,构成了一幅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川西民俗画卷。 现在的苏坡桥,位于三环路苏坡立交西侧,是光华大道(成青旅游快速通道)和成温邛高速的起点。 曾经青砖瓦舍的太平小镇,现今已被林立的高楼,繁华的街道所取代。剩下的,仅仅是老虎灶前,几把圈椅之间,茶余饭后的“西城往事”,以及两三代人,驱之不散的乡愁记忆。 在唐宋时期,因修缮城墙以及城市建设的需要,成都的东西南北四门,都建起了很多烧制城墙砖和普通砖瓦的窑口,有龙窑、隧道窑、馒头窑,因地制宜,不一而足。 如今留下地名的,就有琉璃厂、三瓦窑、西窑等等。 苏坡桥的前身,俗称“黑窑街”。 这一带,因为交通便利,几乎集中了西门绝大部分的砖瓦窑,其中,当时比较大窑口,在十年前,正式的地名,还叫“西窑村”,其窑址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乡镇企业开办砖瓦厂时,还出土了不少唐宋时期有年号的铭文砖。 唐宋时期,成都周边的窑,多以柴草为燃料,窑温低,封窑烧制的时间,动辄半个月左右,窑口集中地地方,常常烟熏火燎,黑云漫天,房屋树木街道,包括常住居民,似乎都黑不溜湫的,和人们心目中风雅、繁荣,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胜境,相去甚远。 北宋嘉佑年后期,黑窑街附近的居民,因清水河阻断,分为东西两部分,需借助码头舟楫,才得以往来,十分不便。后来,当地善士和民众集银数千两,用了数年的时间,修成了一座砖木结构的平桥,桥面实木穿斗,青瓦盖顶,形成可供行人避雨歇脚的廊桥。在即将剪彩开桥之际,人们才猛然发现,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黑窑街”开天壁地的第一座桥,怎么可以连名字都没有呢?! 为争得对新桥的命名权,东西两侧的士绅民众,特别是代表两地利益的艄公脚行组织,大家各持己见,互不想让,只差大打出手。为桥挂牌命名的事,就这么耽误了下来。 一日,一门三进士,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自老家眉州(今眉山东坡区)出发,经彭山、新津等地,一路游学访友,北返入京,途经新桥落成,正待剪裁开桥的黑窑街,被乡民认出,拦了下来,拴其马,挡其道,死活好歹,恳请苏先生为新桥取个名字。苏轼字子瞻,号东坡,诗书画三绝,中进士后,更是名满天下,粉丝无数,其影响力,放在当今,一定是超级无敌网红大叔,了解到原先两岸两地民间组织常有不和,特别是为新桥命名的事情又起争端之后,一生结善缘无数的大学士不再推辞。但沉吟良久,一时间还真拿不出个好章程,能同时得到两岸乡民的认同。这时候,有人看出了学士也有些为难,说:何不请东坡先生为我们踩桥祈福,留个墨宝,以后,新桥就叫苏坡桥,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口一致的叫好声里,苏轼饱蘸浓墨,运笔书写了“苏坡桥”三个超大榜书,后来,是不是真有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是不是被乡人刻成牌匾,悬挂桥头。真相,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无法考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座桥,自此以后,就开始叫做苏坡桥了,连带地名,官方的,民间的,正式的非正式的,大都以苏坡命名。 两岸乡民也遵照东坡先生“和为贵,合则兴”的良好祝愿,将桥东桥西原有的艄公脚行,和民间组织,合二为一,始称“苏合社”,“苏合社”取苏坡桥两岸乡民捐弃前嫌,通力合作,荣辱与共之意。社团以维护地方、推动公益为己任,可以说是成都,乃至西南,甚至华夏有史可考的,最早的居民自治组织,尽管后来被袍哥组织所把持,沦为“哥老会码头”。但它为苏坡地区兴公益民、睦邻四方所做的贡献,还是可圈可点的。 该组织在解放初期,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取缔,彻底成为历史。 传说为纪念苏东坡踩桥命名,化解两岸纷争的功德,也为护持一方文脉,后来,淳朴的乡民,在桥头立了功德碑,以纪念乡民捐资建桥和东坡踩桥息纷争的善举。后来,还有乡绅达人在附近盖了间很气派的私塾,以东坡书院的名义,教化后生,薪传千年文脉。后毁于明末兵火战乱,瓦砾不存。 …… 在以后历时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苏坡桥作为苏坡标志性的建筑,累兴累废,历经沧桑。见证了这方热土上所发生的前程往事。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初,随着抗战的升级,日本军国主义为胁迫中国政府屈服,开始对处于抗战大后方的重庆和成都,实行屠城式的大轰炸。每遇敌机来袭,防空部门即在城墙上拉响空袭警报,警示中心城区的民众向城外紧急疏散,这,就是老一辈人熟知的“跑警报”。 自1938年11月8日,日机首次空袭成都开始,至1944年12月8日止,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日本军国主义针对成都中心城区的平民目标,进行了多达22次的狂轰滥炸,很多房屋被毁,死伤军民3400余人,其中,制造了震惊世界的“611惨案”,以及“727惨案”等多次大规模平民死伤。为应对日酋的暴行,当时的成都,除了扒掉四个城门和多段城墙,以利民众疏散外,还动员了许多市民疏散到郊外居住,以减少“跑警报”人口拥挤的压力,和不必要的生命财产损失。 苏坡桥地处成都西郊,物产丰饶,民风淳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正是疏散人口的首选之地。市内的许多乡绅名流,达官贵人,开始在苏坡桥投亲靠友,或购地置业,做起了闹中取静,险境求生的太平绅士。并在荣辱与共,毁家纾难的国难环境中,开启了苏坡桥地区新一轮的小后方建设。 根据在当地定居80余年的“老苏坡”,著名律师邓代华老先生回忆。抗战胜利前后,进入鼎盛时期的苏坡桥,已经拥有药行、绸缎庄、酱园茶旅社等大小商业店铺和名商字号300余家,古戏台三座,以及发电厂、学校、幼儿园、乡公所等完备的公共服务和配套设施……. 抗战前后的苏坡老桥,为条石青砖结构,四墩,五洞,中洞因在望柱上雕刻了普度众生的观音像,又称“观音洞”。桥面沿袭旧制,仍然以长廊盖顶,用于保护桥体,并供路人避雨歇脚。可惜,这个长廊,因1938年修建黄田坝机场后,需要运送飞机及大件物资,被迫拆除了,留下了不小的遗憾。 桥头原有六角形的奎星楼一座,据传始建于1850前后,砖石结构,上下三层。 各地的奎星楼,通常又名翰天宫,为供奉魁星上仙的殿宇 。奎星,源于北斗七星斗勺四星,《史记•天官书》云:“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糸于斗”,为天之精魂万物元神所藏之所。苏坡的奎星楼,在门前竖立着一方近一人高的石碑,上书“澄波浩渺”四个斗方大字,由晚清著名书画家、民俗学者黄云鹄先生所题写,一直以来,这四个字,成了对苏坡桥风物人文的最佳解读,同时,护佑着苏坡的一方水土。 也许是立身桥头,得清水河长期浸润的原因吧,传说这面碑又叫“火碑”,有灭火消灾的神效,淳朴的乡民,用白布拓上碑文,珍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四乡八邻的,如有什么地方不幸走水着火了,把这四个字的拓件拿到火灾现场抖开,再念点什么,火势,就会减弱,直到自然熄灭。 当然,传说不足为信,但我,还是抱着敬畏的态度,姑妄信之,姑妄言之。据说这面碑后来在奎星楼拆除后,被转移至桥东头的苏坡乡公所,和救火队的水龙,云梯,消防斧放在一起,或许,能说明点什么吧。 这面碑,后来在人民公社初期不知所踪,若能现身,一定是很珍贵的省级以上文物。 人口的增长,经济的发展,自然而然地,带了与之相对应的文化需求。奎星楼拆除后,在原址建起了书报室。与此同时,桥东头的南面,在本地开明乡绅李星辉(又名李光斗,曾留学欧洲,与刘伯承同窗)等人的筹划下,建起了苏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公园,入口的公园二字,为民国元老于右任先生题写,可惜,连拓片甚至照片都没留下,若有,一定是当今苏坡人视若拱璧的历史文物。 公园里,还根据当时的需要,修建了礼堂和一楼一底的“陈列室”。礼堂的匾额,出自率部参加台儿庄战役,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邓锡侯手笔。可见当时苏坡的朋友圈,可圈可点,手眼通天。 抗战胜利后,公园内的礼堂和陈列室,改做了青苏国民小学低年级教室和幼儿园。公园的位置,和现在苏坡老桥桥东头,光华大道一段,玉园清水湾楼盘2栋的位置,基本重合。 老苏坡以桥心中洞为界,分为东街和西街,全长仅约800米。桥东隶属成都县青苏乡,西街隶属温江县苏坡乡,一条街被一条河拦腰截断,分属两县两乡的行政格局,在解放前后的老成都,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但两地的居民, 睦邻而居,休养生息,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就从来没有分开过。 在上溯的一百年里,这条街上的达官贵人,五行八作,升斗小民,同台同框上演了许多关于休养生息,爱恨情仇的市井传奇。为我们的茶余饭后,留下许多亿趣和佳话。 大约在2000年,著名民俗画家戴树良先生根据前辈的描述,画过一幅以苏坡廊桥为中心,左右延伸至东西场口的纪实长卷,基本还原了老苏坡的街景和风貌,非常珍贵,可惜原稿已不知所终。 在这幅画里,我们依稀可以看到“玉皇楼”、“台子坝”、“关帝庙”、“南华宫”、“东坡亭”、“老廊桥”等等地标建筑,甚至,还能勉强分辨出“万和堂”、“蒿利园”、“锡兴号”、“罗豆花”、“黄荞面”等名商字号和店招。 时光如水,斯人已远,但历史的印记,依然刻在所有苏坡人的梦里,骨子里。 老苏坡桥的人,在乡音上,也有个独特的印记,桥东青苏乡的口音偏成都,桥西苏坡乡的口音偏温江。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说吃饭的吃字的时候,不说吃,而说“吃儿”,会发这个音的,一定是苏坡人,无一例外。 随着90年代中期开启的城市化、城乡一体化的推进,到近期老苏坡最后一个残留记忆南巷子的逐步拆迁。老苏坡,苏坡古桥,以及和它血肉相连的历史故事,“澄波浩渺”的民俗记忆,即将彻底谢幕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成熟的商圈,和日新月异的大发展、大超越。有幸伫立历史的转折点,面对记忆中星星点点的鸿爪沉钩,作为苏坡的子民,我们,真心地期望,先辈们集千年的智慧和情感,留下的那些青砖,灰瓦,飞檐,桥墩能够和它们的故事一起,留下一些印记,以便在时光中,静候下一个轮回。 自2000起,鉴于挖掘苏坡地域文化的紧迫性和历史使命感,在邓代华先生等人的倡导下,老苏坡人自发成立了民间文化社团“四川苏轼集团”,致力于搜集、整理苏坡的乡土文化、轶事传说、风物民俗。已整理撰写了《苏坡桥轶事》一、二、三辑。其史料价值,均获得了各方面的认同,尚可告慰先贤,教化后生。 如今,邓老先生已经是81岁高龄的耋耄老人。他以“诗话”的形式,撰写的十组“古桥忆趣”,基本还原了即将消失在“澄波浩渺”中的苏坡旧貌往事。经老先生同意,本文借用其中两首,并附送苏坡民谣一首,雅俗共赏,聊做“为了忘却的纪念”。 作为苏坡后人,真心地希望我们的精神,能够透过往事的门窗,回到那个回不去的过去;那些先辈讲过的故事,能够被时光,揉搓、打磨成一首关于岁月的歌谣。让后辈,可以躲在记忆的最深处,唱尽沧桑,唱尽繁华, 唱遍所有的来路和归途。 苏坡诗话一 苏华 古蜀国都往西行, 一条长河碧水青; 东西码头日不闲, 木船一艘渡行人。 两岸巷陌皆熙攘, 茶坊酒肆忙迎宾; 西窑浓烟绕头顶, 黑窑街名俗定成。 人来货往靠摆渡, 渴望架桥不惜金; 集资筹款建座桥, 两乡百姓其赞成。 新桥不日把工竣, 为桥定名起纷争; 偶遇苏轼经此过, 官民扶轿留圣人。 恭请学士来踩桥, 桥名东坡息纷争; 桥接都府连鱼凫, 心顺民和万事成。 苏坡诗话二 苏华 千年苏坡虽小镇, 历史古迹久闻名; 玉皇楼中老银杏, 满树乌鸦叫不停。 正月庙会香火盛, 台子坝内立天灯; 千手观音关帝庙, 常年闭门不念经。 南华宫内左殿中, 东坡神像栩如生; 东岳城隍年出驾, 数里人流观喜神。 地主宫前大戏坝, 二月花会放风筝; 江西馆内乡公所, 济安里中不供神。 栖留所里容叫化, 敲锣丐王何打更; 三座古台唱大戏, 火龙舞狮闹新春。 苏坡民谣《廊桥》 佚名 清水河,清清亮, 有座古桥年龄长, 这座桥,有名堂, 房子修在大桥上; 又挡雨,又遮阳, 放翁西行拴过马, 东坡当年踩桥梁。 大桥上,好繁忙, 人来人往闹昂昂。 鸡公车,咯(音:格儿)咯响 吵醒了古镇的读书郎; 小书生,心头慌, 丢了书,翻了墙; 光着屁股河中躺, 跳炸弹,打水仗, 汨头儿栽到河中央; 幺妹见了蒙眼睛, 先生来了抱衣裳。 编后记: 本文的采编,受到“四川苏轼集团”的大力支持,并提供丰富的史料,在此致谢。 采编:周直君 历史民俗顾问:苏华 2018年7月 |
2024-11-04
2024-10-31
2024-10-24
2024-10-21
2024-10-20
2024-10-17
2024-10-17
2024-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