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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率英 · 文君听琴图(局部) 成都北门外有座桥,名叫驷马桥。它因汉朝大辞赋家司马相如留题的一句话“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而名,至今已有二千多年了,这便是成都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文化积淀的又一佐证。 东晋史学家常璩所著《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城北十里有升仙桥,有送客观,司马相如初长安,题市门曰:‘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按常璩的说法,此桥当时应该叫“升仙桥”,它是蜀中通往中原腹地的主要交通要道,出此桥者当是远行。因此,桥是廊桥,有门楣,还有送客观(既是亲朋依依作别的地方、亦是别离祈求平安之场所)。当年司马相如正是从这里起程远赴长安谋发展的,出此桥时他便在廊桥门楣上留下誓言:“大丈夫若不乘驷马车而归,不配过此桥”。驷马,指古时显贵者所乘的用四匹马拉的高车,表示地位显赫。《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洋洋,甚自得也。” 这座桥自从与司马相如扯上瓜葛后,也就变得具有浪漫色彩了!这是因为这位蜀中大才子在未出川前,曾在成都至临邛(邛崃)之间和富家之女卓文君演译出的一段浪漫爱情故事的原故。当年相如的一曲《凤求凰》的古琴曲,不知迷倒了多少窈窕淑女,以致让明明可以靠颜质、却又偏偏喜欢秀文彩的卓文君也为之倾心,使她妄为地敢去挑战传统礼仪、去冲破封建枷锁的束缚,夜随如意郎君私奔成都,开了自由恋爱之先河。这段爱情之壮举是伟大的,以致它能留芳百世。 然而,生活是骨感的、现实是残酷的,当时的司马相如在成都就一穷书生而已,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两人用“才情”秀恩爱可以,但总不能拿“文艺”当饭吃吧?毕竟两人还要生活啊! 面对这般窘境,文君却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银手饰悉数变卖,过起了甜蜜的二人世界。但因无差事无进项,钱很快也被花光,无奈之下他们又返回临邛,在兄弟处借了一些银两开了一间酒肆,做起了卖酒的小生意。文君亲自站在柜台前荡提卖酒,相如却在一旁洗涤器皿打起了下手,这就是“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典故。后来在旁人的劝说之下,父亲卓王孙也觉得有点臊卓家人的面子,就分给“与子同等财产”, 使他们又回到了成都,在今天的抚琴路一带“买田宅,为富人”, 过起了相如抚琴,文君吟唱的甜美日子。可谓是才子佳人,鸾凤和鸣! 生活虽然美好,但时间一长,两个精神世界十分丰富的人也会乏味,更敌不过街坊邻里对相如的白眼和闲言碎语:“你不是很能写吗?饱读诗书又怎样?满腹经伦又如何?到头来你还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嘛!”这,极大地刺激了司马相如的自尊心,一度让他情绪低落,无所事事。看着满腹辞藻、才情横溢的丈夫如此憋屈、如此消沉,卓文君于心不忍,她一边安慰丈夫,让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他们不懂你;一边又激励丈夫要打起精神,堂堂七尺男儿当建不世之功,你要矢志不渝,继续你的修为,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时候。相如一听,“是啊!乘风何不飞天外,万丈豪情在胸中。”于是,他又沉下心来,开始经伦和辞赋研习与积累。 机会是为那些有准备的人预备的。汉武帝刘彻登基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读到了《子虚赋》,他被赋中张扬的大国风彩,恢弘的气势所吸引。但从辞藻上看,他以为这是一位老辣的古人所作,叹息不能与作者同时代。当时侍奉在刘彻身边主管猎犬的太监杨得意是蜀人,他对刘彻说:“禀皇上,此赋为我的同乡司马相如所作,此人尚在蜀中。”刘彻一听万分惊喜,即刻召司马相如进京(司马相如弱冠之时,曾倾囊花钱在京城捐了个“郎” 官,是那种专门陪帝王出行狩猎游玩的侍从。因当时的景帝并不喜欢辞赋文章,相如始终得不到赏识和重用,失意后流落到商丘梁孝王门下时作了这首《子虚赋》。不久,梁孝王死,他又无奈地回到蜀中)。 此时,相如与文君这对小夫妻正处在卿卿我我的热恋之中,怎舍得别离?但文君毕竟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她知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的道理,即使再有不舍,也要成全为夫的事业,便默默地准备起盘缠和行囊,择日便送郎君来到“升仙桥”,这就是前面开场那一幕。望着柔美、善解人意的娇妻,司马相如也含情脉脉、依依不舍,临了他在廊桥门楣上题写了这句誓言以宽夫人的心。于是,后人有人说这是他临别前为妻子留下的一份保证书;有人认为这是司马相如远行前的一句豪言壮语;当然,也还会有人把它解读为司马相如的赌气之言:老丈人不是看不起我这个穷书生吗?邻里不是认为我是个吃软饭的人吗?于是我今天就写下这句话来让你们瞧一瞧,我司马相如并不是孬种。 甭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但文君更愿意想信这是丈夫出门前的励志之言,他自断后路,表达出四川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实在劲。这里不竟让我想起余秋雨先生赞叹四川人的一句话来:“从这里出发的人,他们都有点叛逆性,而且都叛逆……得瑰丽而惊人。”司马相如就正是这样一个在历史星河中瑰丽的惊人的人、一个让四川人引以为豪的人! 到了长安,司马相如来到汉武帝面前,向当今皇上回稟到:“《子虚赋》写的只是诸侯王打猎的事,算不了什么!请允许我再作一篇天子打猎的赋。”这就是名噪一时的《上林赋》,此赋不仅在内容上可与《子虚赋》相衔接,且比前赋更具文采。赋以“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为假托人物,求问设答,铺成开来,以维护国家的大一统,适时地对统治者进行谏言,以反对帝王奢侈为主旨,歌颂了统一大帝国无可比拟的形象,并开创了汉赋的基调。此赋一出,刘彻大加赞赏,因为它迎合了自己的治世思想,高兴之下赏司马相如作郎,就是侍从在皇帝身边的郎官,以备顾问(出谋划策)差遣所用。正在此时,实现抱负的机会终于来了。 公元前130年,中郎将唐蒙因奉命在西南打通夜郎、中通的道路时,因横征暴敛,并因工期紧,诛杀在其看来有意拖延工程的巴蜀土著首领,引起民愤,使西南域骚乱起来。而此时,汉军又正在北方与匈奴军队交战尚酣之时,人力财力消耗甚大,汉武帝不想在这时让后方也燃起战火,于是他果断委派蜀人司马相如以特使身份出使西南域,以解西南夷的民心问题。司马相如不敢逗留,便持节(古代使臣奉命出使,必执上缀旄牛尾的符节以作凭证)速速赶往蜀地。闻讯钦差的到来,成都太守以下官员全体郊迎,早早便来到“升仙桥”外等候。这盛大的迎接场面,前呼后拥过桥的阵势,想必我们现代人一定不乏其想像力。司马相如此刻也着实风光了一把,他抬头望望自己出门时在廊桥门楣上写下的“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的誓言,在看看身下的驷马高车,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然而此时,心中泛起的仅仅一种自豪的快感,全无丝毫成就感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自己虽得汉武帝赏识,但到目前为止自己还寸功没立,何来成就感呢?而这时的他,想的更多的却是皇命在身,大丈夫首先当建功立业才是。也正因为司马相如有这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到蜀地后即刻便着手开展调查研究工作,在较短时间内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便以汉武帝的名义写了一篇《谕巴蜀檄》的文章,由太守转发至各县道,以晓谕巴蜀父老,陈明朝廷是要与西南民族通好的,并不是要来横征祸害这一方百姓,并进一步阐明朝廷以文化统一的方针和开发西南夷的重大意义。另外,相如还深入各地,进行了大量的说服工作,向民众晓明大义,消除了民族头领的疑虑,平息了这场骚乱。还朝后,司马相如向汉武帝陈述了西南民族归顺汉朝的意愿。武帝大悦,拜相如为中郎将(御林军头领,官位虽然不是很高,但权力很大,代表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让他正式出使西南,建立郡县,重开西南夷诸道往外延伸的工程。 这次司马相如的衣锦还乡,才有了真正意义上荣归故里的感觉。而此番蜀地大小官员的郊迎,照例立于北门外的桥外等候,但此桥已不再叫“升仙桥”了,因为老百认为此名太虚无,他们从司马相如身上看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向上精神、一种志向,不如把这桥名改为一种励志之名更让人觉得有希望。于是老百姓为纪念司马相如上次出使西南的经历和所取得的功绩,就把他誓言中的“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的“驷马”二字用着桥名了。 司马相如这次被授予实权出使西南域,责任重大,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次的使命不仅要使西南夷和西夷边贸之道的修筑要穿越滇蜀之界,还要継续向西发展以至通达永昌(保山)、滇越(腾冲)等地,进而开辟由蜀地到缅甸、身毒(印度)的官道,形成西南的丝绸之路。 面对这样浩大的工程,加之开西南夷道在前任中郎将唐蒙的主持下历久未成,已引起蜀中父老的怨恨,加之中央也有不少反对意见,司马相如却不畏坚难,力排众议,又写下一篇名重一时,意义深远的《难巴蜀父老书》。其内容是以蜀中耆老大夫缙绅为代表的二十七长老,向司马相如言说开辟西南夷劳民伤财,对蜀中人民以及西南夷诸民众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更要命的是,这些观点竟然获得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支持。而司马相如此时却站在社会变迁、文明进步的高度来谈论这个问题,虽然开西南夷的确要牺牲掉民众一些暂时的利益,也的确会使“百姓力屈”、“士卒劳倦”。但从长远来看,却对西南域人民有相当多好处的。司马相如在文中以高屋建瓴的气势、不可辩驳的口吻说道“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因为他认为“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你们说开西南夷道将是得不偿失,那么,倘若“蜀不变服”、“巴不化俗”,那么巴蜀的发展与进步又从何而来?通过司马相如的这番劝说,折服了西南夷民众,连他的那位富甲滇蜀的老丈人卓王孙都为之动容,积极参与到他的发展中来,是出钱又出人。后来,在司马相如的统领治理下,西南域民众相安无事,许多官道相继建成,逐步形成了西南方的丝绸之路,从而使司马相如从一位名噪一时的文学家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成为了一名经世致用的干才。西南丝绸之路主要路段的连接及其官道的开通,司马相如居功至伟,其功应不在张骞出使西域的功劳之下。而他两千多年前那蕃高屋建瓴的言论,至今对巴蜀之地在继续解放思想、改变观念上仍然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过去,人们看待司马相如多从他的文赋方面看,东汉班固曾说:“文章西汉两司马”。近代鲁迅也有这样的评价:“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于是乎人们就用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去遮掩了他在其它方面的功绩,把他只看成一个吟风弄月的辞赋家,只会花前月下写点情歌辞赋来讨世人喜欢,来玩味浪漫,以致于能与卓文君远在公元前就演绎出自由恋爱的爱情经典,使之闻名中外。 殊不知司马相如在那个时代,除了能以一首古琴曲就成就了一段千古绝唱、有滋有味的爱情经典外;更能以两篇辞赋就成就了自己的仕途道路;还能以两篇散文就成就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和事业,这说明司马相如是一个有真才实学、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人,他在吟辞弄赋的时候,却能心系国家与民众,所以在他出使西南夷时,能不计前嫌,将西南夷各民族团结统一于大汉疆域,上下齐心去完成西南丝绸之路的建设,因此他被称为“安边功臣”,名垂青史。 因此说,驷马桥是一座励志之桥,卓文君就是成就励志青年的那个人,这里面有他俩爱的和弦、文思的启迪;也有卓文君及家族金钱的支柱、和向上精神的激励。后来,既使是司马相如在功成名就起了“二心”之时,卓文君仍能以《白头吟》、《诀别书》两首文采斐然的诗挽回丈夫的心,真正做到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周庆 成都市金牛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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