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汪毅,生于重庆。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原副巡视员,一级文学创作职称,四川省文联第三、五届委员。 创作及研究方向为文学创作、张大千、地方志、安岳石刻艺术、安岳古今人物五个方面,出版著作25种。安岳县图书馆辟有馆中馆——“汪毅文献特藏馆”, 于2021年8月被省文旅厅公布为四川公共文化服务“优秀案例”。 【微评手记】 徐开诚荐语: 品读汪老《我的想念》两篇散文,一股浓浓的思念之情扑面而来:“棉花街,你是我心壁上爬着的翠绿藤蔓。流逝的岁月,在藤蔓上织出了翠翠绿绿的经纬,布满了翠翠绿绿的记忆……”/“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游子,无论徜徉在北京长安街,还是纽约唐人街,但都觉得你——棉花街最近、最亲、最美……”;老屋则是作者生命的襁褓和摇篮,老屋拆了,母亲走了,作者的心也被揉碎了。“好想念老屋,好想念母亲,想念那个常常定格在我眼眶的线轱辘。它让我的思绪穿上了红菱鞋,一任想念在心灵的舞台上一次又一次魔转……”。这些来自生活,朴实而真诚的话语,让文章生动起来,在细节中透露真情,又因真实而动情、动人,犹如一曲天籁之音,引起读者一片深远的回音,是不可多得的力作,细细咀嚼,令人回味无穷。 我的想念(两篇) 汪 毅 想念棉花街 棉花街,终于在平面的历史中轻描淡写地远我而去;棉花街,终于在立体的现代文明中昂扬起摩天风采。 其实,棉花街无论属于平面还是立体,你都魅力依然,令我的心旌迎着长江和嘉陵江的劲风而猎猎飘响。 棉花街,你是我心壁上爬着的翠绿藤蔓。流逝的岁月,在藤蔓上织出了翠翠绿绿的经纬,布满了翠翠绿绿的记忆—— 棉花街,位于重庆市市中区(今渝中区)小什字北面,因清末民初系棉花交易集散地而得名,也是重庆少有的专业街之一。在抗战时期,棉花街颇有名响,除有源源不断的棉制品从这里流向抗战前线之外,由中共南方局秘密组织和领导的职业青年救国会所开展的活动也十分活跃,所绘制的街头壁报在山城重庆颇有盛名,被称之为“棉花街壁报”,甚至今天这些壁报还存展于北京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见证着一段抗战历史。 我孩提时的棉花街,除有不逊于大阳沟菜市场的名声之外,还有许多店铺,撑出的店招溜一路棉花生意的老字号。特别是靠近沧白路的那一段街景,有不少弹棉絮的。随着弹绷子发出古铮一般悠远的响声,棉花絮被扬得老高,让我伸出的小手随便可以捕捉到雪花片似的棉花絮。而那弹絮的人,看上去却是地地道道的“白毛男”。他们那与弓一般佝偻的腰,是为生计而劳作的见证,总令我幼小的眼瞳放大着深深的敬意。 尽管如此,那究竟是大人们的一种营生。而我拥有的“百草园”,却是那条长约300米且铺满青石板和条石的“L”字母形的街。 棉花街的街两旁均有街沿,分别足有一米多宽并植有树,显示了它作为一条街的正式和规模。街心宽约7米,由石板镶成。街以典型的“L”直角转拐处作为黄金分割,把整条街为上街、中街和下街。“L”中的一竖,中间分为上街和中街,分别长约100米,所编门牌号为单双号,约为1至70号。下街为“L”中的一横,长约100米,所编门牌号依然为单双号,约为70至110号。而我的家,门牌编号为71号,刚好坐落在“L”直角转拐处旁边,即紧傍下街之首,颇有占尽地理的优势。那时,高楼寥若星辰,故站在自家楼顶上是可以一望长江东逝水的。 在重庆的街道中,棉花街虽算不上高大上,但却有好几处连接点,显示了它四通八达的气派,传递了它商贸流通的强大信息。 上街的启首处,亦是门牌编号的开始,拾阶30来梯便是小什字。小什字过街便是筷子街,中间的马路为市区通衢,步行10分钟,便可分别抵达解放碑或朝天门。 中街的分段,以“十字路口”为经纬,颇像“小什字”的缩小版。其上衔接上街;其下衔接中街;左以一条车(路)道连接蓉村而衔市区通衢,使物流可以由此贯通棉花街的全街,算得上棉花街的“交通大动脉”,颇能体现棉花街结构的科学性;右以石梯而下连接中水巷子,可抵达沿江码头。 至于“L”型转直角处,却是中下街的一道分水岭,且一头连着下水巷子,可直抵码头。再往前走的缺口处,便可去千厮门,通往千厮门码头和朝天门码头。下街的尽头处,也是门牌号数的终结处,拾阶而上约30梯步便是沧白路,属于另一条通衢,去洪崖洞仅需要步行3分钟。 棉花街就是这样一条普普通通的街。它尽占地理之优,当然算得上是一条具有开放性的街了。它的四通八达名副其实,遂使我童年的记忆亦充满“四通八达”的格局,以至于时时怦然心动在这片天地里。 那时,我和我的发小们没有电脑、游戏机、电动玩具、变形金刚,甚至没有这些概念。然而,我们却有一番“生态”的耍法,即拥用黄泥巴做的坦克车和旧书纸折的驳壳手枪以及官兵捉强盗、跳拱、斗鸡、砍板、逮油炸猛、粘丁丁猫、拍烟盒糖纸、划甘蔗等乐子。甚至我们也有小小的“赌博”,即在地上比抓杏子核(杏子核的内核可入药,约10颗可兑换一分钱),让它变成我们这些“男娃儿”赢得一支冰糕钱的“经营之道”——那时的桔子、豆沙、牛奶冰糕分别为4分、5分、6分钱一支。至于跳橡筋绳、踢纸毽或鸡毛毽、抓沙袋,则成了“女娃儿”独享的乐趣。而五步猫,打扑克,却不分性别,则是我们一群发小共同拥有的游戏和快乐。 那时,没有琼瑶、三毛的言情读物,也没有日本卡通连环画。我们以木凳为桌,凭借街沿石梯为凳——谁也不会忍将心爱的布书包作座垫,分组做家庭作业。其间,我们亦不乏思想跑马,或说说悄悄话,或弄点小小恶作剧,或津津乐道交换《岳母刺字》《大破金门阵》等连环画,或讨论长大了去当解放军,让梦想像棉花街的格局一样“四通八达”。 那时的食物实在贫瘠,没有肯德基、汉堡包、三明治。倘若谁能炫耀一块卤豆腐干或一捧沙胡豆,他便可以被尊上宾。其食物,使我们不仅食趣高涨、味蕾绽放,而且会欢呼雀跃一番。 作业做完了,高谈阔论乏了,便卸下一块门板放在两条木凳上,用书包在门板中间筑起一道球网,让嬉笑声随着乒乓球在自制的木质球拍上起落弹跳,让满满的享受像弧旋球一样被拉得好高好高…… 嗨,古朴的棉花街,就这样被历史的骄阳翻晒了无数个春秋。如今,你像一铺渔网,终于被现代化这艘渔轮拖走了,连同我们孩提时的乐趣。然而,拖不去的却是我们对你的缠绵和想念。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长江,滔滔流向人生尽头的东海,但生命的源头却系在这里;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黄河,绕着人生的“几”字而涌向情感尽头的渤海,但情感的源头却流自这里;也许,我们每个人都长成参天大树,撑一片浓密枝叶的伞,但滋养它的根须却深扎在这里;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游子,无论徜徉在北京长安街,还是纽约唐人街,但都觉得你——棉花街最近、最亲、最美…… 是的,我深深地想念你:棉—花—街! 1995年11月18日记于重庆 2021年11月修改于成都 想念老屋 我家的老屋,在重庆棉花街。这里,是我生命的襁褓和摇篮。 我家的老屋算不得大,亦颇为陈旧。但它的味道却绵长,颇像启封的百年窖酒,让我忆及它便醉意在想念的连绵中。 是的,我想念老屋。然而,最让我想念的却是母亲缝纫机架上的线轱辘。我是看着线轱辘的飞旋渐渐长大的,以至于从最早的新奇到后来对生活认知的飞跃。 其实,那个线轱辘出奇的简单,是用几根发黄的竹篾块撑起来的。竹篾块之间由一根麻绳相连,穿过竹篾块中间有一根圆木棍——那便是线轱辘的轴了。然后,将线轱辘悬吊起来,让牵着的线使之转动。 随着母亲脚踩缝纫机踏板,线轱辘便欢欢地旋转开了。牵出的线(或白线或黑线),顺着“飞人牌”缝纫机机头和针眼,缝缝密密在加工的布料上(枕套和书包等布料),扎出一路好看的针脚。 线轱辘的旋转是有快慢节拍的。其旋转之美,超过我看过的每一页连环画,甚至胜过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故在我的眼里,线轱辘的旋转不仅是妙不可言的审美客体,而且让我竟没有对它产生过视觉审美的疲劳。 在线轱辘的旋转中,我学会了母亲教唱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飞到我们这里”的歌谣,我听到了母亲讲的关于她老家长湖的故事,还有誓死不作亡国奴的我那未曾谋面的舅舅的抗日事迹…… 线轱辘日复一日地旋转,转落了皎月,转起了旭日,转来了哥哥和姐姐的学费,转来了我们一家的盘中餐,转来了我过年的新衣以及买一串小鞭炮的压岁线。 线轱辘就这样地日转月转年转,转白了母亲的双鬓,转昏花了母亲的明目,转老了母亲的年轮,转圆满了母亲的冀盼:儿女当做忠孝两全人。 而今老屋拆了,母亲走了,我的心被揉碎了。 哦,我好想念老屋,好想念母亲,好想念那个常常定格在我眼眶的线轱辘。它让我的思绪穿上了红菱鞋,一任想念在心灵的舞台上一次又一次魔转——直到现在! 1994年3月13日记于老屋废墟前 2021年11月修改于成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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