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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批评 | 杜阳林《惊蛰》:用“心”的时间述说悲欢的形体

四川文化网 2022-5-5 11:38 43017人围观 学术评论

  作家杜阳林的长篇小说《惊蛰》,自去年七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出版以来,迄今已经印了6次,并多次登上“浙版传媒好书”“探照灯好书”“京东图书中国当代小说榜”“当当中国当代小说飙升榜”等榜单,在 ...
  作家杜阳林的长篇小说《惊蛰》,自去年七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出版以来,迄今已经印了6次,并多次登上“浙版传媒好书”“探照灯好书”“京东图书中国当代小说榜”“当当中国当代小说飙升榜”等榜单,在纯文学图书市场疲软的大背景下,成绩可谓亮眼。作者张高峰在细读小说后撰文表示,《惊蛰》触动人心弦的地方,正在于作者不回避现实历史生存中人性的复杂,而是将自己的笔触深深地刻写出乡土的崇高与不义、坚贞与卑污、悲鸣与沉痛、绝望与希望。


  “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诗人冯至曾在他的十四行之中,深情地写下灵魂的秘语,它面向浩瀚无垠的生命领受,以语言凝结的形体向我们呈现。在文学叙述的虚实相生之间,我们必将欣悦于与那些献出永远属于生死热泪的作品相遇,而作家杜阳林的长篇小说《惊蛰》,也如同“彗星的出现”一般,在我们情感的浪涛里,引向“狂风乍起”,它深切地撼动了我们内在的心灵。
  杜阳林以时间之手触摸到的是个体生命历史生存“悲欢的形体”,一切都在那死和变的生命承受里,而又在那精神重创之中忍受着伤痛的黑暗,艰难苦涩地进入新生的成长,未曾改变的是一颗迸发着炽热而深爱的心灵。正如长篇小说《惊蛰》中主人公凌云青所思,“也许再卑微弱小的生命,在这片热土上扑腾奔走,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由此我们看到了那些巨大的苦难的阴影之下,往往更深在的是生的不屈与呼吸辽远,在那喑哑与缄默之中,穿越苦难生死的人,劳瘁执着地追逐着他们的梦,这是一场历经了岁月涤荡的关于“心的时间”的述说。


  《惊蛰》将抽象的历史还原为生存苦难间烟火泥土中哭泣与欢乐的人,幽深而重溯生命源头与流向的目光,在成长的伤痕里细数流年,让时间之水涌动不息的光影,重又汇映出历史性存在的踪迹。这部长篇小说有着作者自身的影子,叠合交织作者自己生活的所历与真切感受,从而呈现出自叙性的色彩,形成了一股悠长而跌宕不息的生命之音,回响于文字脉节之间,充满着打动人心的力量。小说叙事以四川北部阆南县观龙村为背景展开,由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始到八十年代,贯穿改革开放初期,深入地描写了凌永彬去世后,徐秀英忍辱负重地艰难养育五个孩子成长的故事。尤其是故事主人公凌云青在苦难中坚韧的生长,自幼便忍受饥饿贫穷与亲邻的欺凌,主动分担母亲的辛劳,历经生死而入惊蛰之变,通过勤奋好学考入大学。在时代变革的社会大潮中,凌云青籍由奋斗改变命运的生命意志,深深地冲击着我们的心灵,其间也伴随着与乡村教师韩老师之女韩细君“细妹子”,与凌云青朦胧而含蓄的深情厚谊。在长篇小说《惊蛰》的创作之中,我们可以或现或隐地看到作家路遥《人生》《平凡的世界》作品的深刻影响,如“云青翻开细妹子折叠的那一页,两行小字下面,不知是韩细君还是细妹子,画上了细细的波浪线:‘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煤油灯无声无息地燃烧了一夜,天明时分,云青吹熄灯,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他竟然一点都不困,浑身上下被一种激昂的兴奋与快乐包裹着。细妹子让他看的,是一篇叫《人生》的小说。”由此可以想见用现实主义笔法去书写出时代历史巨大变动间,乡村底层人生命运的变化与生命的疼与痛,已然早已深深根植于杜阳林的内心,他瞩目的已不再仅仅是一个人承受苦难而励志奋斗的心路历程,而是以此将文笔延伸的更为深远,意在透过底层乡村的生存境况,呈现出一个时代沉重的侧影,于艰难之中迈向光亮的脚步。


  历史生存的辨认与时间光影的赋予,而使得《惊蛰》隐伏着近于独白与对话的叙事潜流,它更多地指向记忆的遗忘抗拒与来路苍茫的追认。关于乡村生存经验中一代人的历史遭逢,因之作者在进入底层人物群像的塑造前,是从主人公凌云青父亲凌永彬的逝世开始,是自死亡之中,“茅屋传出的悲啼之声”,徐秀英与她尚属年幼的五个孩子,不得不从死亡覆盖的阴影下走来,承担起家庭的生计,迎接命运加之于身的困厄与苦难。饥饿如影随形蛰伏在乡村的生存之中,孩子们在山野间成长,凌云青沉浸在失去父亲的哀痛里,而诸多幼年期所遭受的欺凌与创伤,则促使他坚韧地学会了不断去承受眼泪与疼痛,在这一切之中依然抱持耿直不屈服的性格。无论是来自伯父陈金柱无理泄愤的殴打与烧伤,还是腿病毫无预兆地骤然到来,都在生命伤痕的遍布中,从死亡里而使得灵魂张开,投向了那抖颤的母亲的庇护。云青历经身心的磨折,但他学会并深刻懂得的仍是无限的爱意,这无疑来自血液的继承与呼应,是母亲徐秀英勤劳善良而不与人争的性格,深深地影响着他。母亲徐秀英犹如脚下的泥土般朴实淳厚,她身体力行以爱的忠贞与善的教育,在苦痛与磨难的接踵而至中,用微弱卑微的身心护持着孩子,她将所有的委屈与悲痛悉数埋藏在自我的心内,宽厚而见恕地看待来自亲邻的欺负与无端指摘,在她的无声沉默里实则蕴满着对于儿女无尽的深爱。

杜阳林

  《惊蛰》中关于母子情深的描写,是如此苦楚和辛酸,成为了最为打动人心的部分,从而使得徐秀英这一母亲形象真实可感地向我们走来。作为突然丧夫的年轻的母亲,她拼尽全力去承受了不可承受的伤痛与生存之重,在丈夫下葬第二天就扛着锄头下地劳作,她温厚善良一如那泥土般的大地,用自己的心胸为了子女容纳了世间的诸般磨难,一切来自乡间生存的艰辛与不易,从无怨言地默默为孩子们的生长操劳付出,成为他们最为温暖的依靠和人生的榜样。小说叙述中围绕主人公凌云青遭受了自家伯父陈金柱、果园看护铁锤的无情施暴殴打,对于这一位年轻母亲徐秀英的极度悲痛,倾注了大量细腻而哀悯的笔墨,作者以极为朴素而又极为撼人心魄的语言,描写出了那滴血的心灵泣哭:
  秀英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圆瞪眼珠的陈金柱,她泪眼汪汪,从地上抱起云青,怀中儿子流血的嘴角,飘出一声呻吟。母亲的怀抱,给了云青极大的安慰,刚刚脱离本位的魂灵,似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当下的安慰,也是一种折磨,秀英轻轻一碰,云青破损的肌肤撕裂得更厉害,鲜血混着粪水,滴滴答答。
  从陈家到凌家,仅有十几米远。秀英觉得这几十年,自己还未走过这么漫长的一段路,怀中的云青是那么轻又那么重,轻得像一阵随时会离她而去的微风,重得像一块被摔碎的玉石。她不知云青是怎样的“淘气”,才将自己伤得这么严重,当务之急,不是去扯清因由,而是让云青活下来。只要上天还能保留儿子一条命,要她付出何种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惊蛰》第三章


  可以说徐秀英这一母亲人物形象,犹如那黑暗之中幽幽的烛火,温暖和照彻着凌云青孱弱幼小的心灵,抚慰着他于山野间屡遭重创的伤痕之躯。杜阳林以写实般的笔触,向读者呈现出那需我们俯下身来倾听的文字,一位母亲于苦难中的担负与持守的良善,写出了母子间那一股血浓于水的揪心的疼痛,从而深入延续并丰富拓展了现代以来我国文学史谱系上民间“母亲”这一人物形象,这也正是作者在文学创作之中用笔用情最深的部分,他融合自我生命体验,于此倾注了令人落泪的深情。长篇小说《惊蛰》又何尝不是一部献给泥土般朴实温厚的母亲之书,铭记呈现出那历史苦难间吃尽一切苦吞尽一切泪的母亲,她无私地生养子女,用己身来承负苦难的来袭,正是如徐秀英这样的母亲,成为了历史底层默默承负如大地般的运行,成为一切生长的来处。
  “月光颤动着在那儿叙说/过去风雨里一切的景像(冯至)。”长篇小说《惊蛰》以回望般的视角,来描写凌云青坐上绿皮火车奔赴远方求学,落入过往一切飞逝般退去的车窗外的记忆。杜阳林有意在上中下三部之前,设置了主人公凌云青在火车上开始求学之旅的描写,从而与正文部分形成了历史性的观照,将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时代的变迁,置于了更为宽广的精神视野之中,历史的深长之感成为了小说叙事的独特基调。由之关于阆南县观龙村生活的沉浮坎坷,自然而然地从人生记忆的深处不断向凌云青涌现,那里有着历史生存遭逢的人性的卑污不堪,有着深情割不断的眷念与一生的惦记,更有着骨血相连的痛彻心扉的永爱,令人悲欣交集地会聚为一个人歪歪扭扭的命运的曲线。这部小说触动人心弦的地方,也正在于杜阳林不回避现实历史生存中人性的复杂,而是将自己的笔触深深地刻写出乡土的崇高与不义、坚贞与卑污、悲鸣与沉痛、绝望与希望。而作为生存挣脱困厄之渊的正是来自周爷的关爱、韩老师的和善、细妹子的眷顾……凭籍着这些许来自他者的温暖与心光的赠予,凌云青在遭受了现实生活的种种卑污不堪种种不公不义的欺辱殴打之后,没有选择自我放弃自我堕落,走向以暴易暴的仇恨之地,而是平和地接受来自生命的疼与痛,因为深爱着他的人承受了更大的内在绞痛,他的成长便自这苦涩和年代的饥饿中来。也正是那些善意的目光,温暖的话语,带给了凌云青生活的勇气与力量,他从舅舅家返乡的迢远的流浪路途上,遇到了好心的善意的夫妇、夜宿桥洞下的“大虾米”、犁地时唱山歌的农民大叔……“云青一路以汗水和劳力,换取食宿和口粮。他靠自己微薄的力量,像护着风雪夜里的火苗一样,小心护着内心的自尊,仿佛就护住了暖心的屏障”,在归家的寻找之中,他历经着生与变的人世思考和成长,也逐渐明白理解了舅舅的不易。云青依持着自己的汗水与勤劳,在迷失的返乡之途上一步步寻向生养之地,他深刻懂得如何去活着去理解苦难,在时间的冷暖里持守着卑微的倔强。


  《惊蛰》富于川北地域色彩的叙事,凝聚于情而出之以爱,记述那些凄苦的令人酸涩的旧日光影。在观龙村徐秀英母子一家六口相依为命的生存境遇中,看取着发自生命本源的泥土间朴实的生长与情热。这无疑是一部应和作者内心的颤慄和复杂情感的倾心之作,在时代变革的往昔艰涩中书写人生的来路与奔赴。他如此执意地用文字细脉的颤动,来引领现下的我们重返历史变革的过往年代,重温刻骨铭心的那份记忆。在泪目濡湿的心象呈现里,再一次凝定那朝向当下迟疑而不懈地靠近的一个个身影,在渐行渐远的沉默之中,复活那摇撼我们心灵的时代映像,一如诗人冯至所曾写下的沉思与凝视:
  有多少面容,有多少语声
  在我们梦里是这般真切,
  不管是亲密的还是陌生:
  是我自己的生命的分裂
原作者: 张高峰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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