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正在征服人类

国庆大假，同意女儿将她的猫咪带回家。这之前，她已经在自己的地盘喂养了半年。

关于饲养宠物，我一直坚决反对。但对于孩子的合法癖好，最终还得理解。

为了避免卫生隐患，几乎把所有的地平面刮除一遍，消毒、清洗；消毒、清洗；消毒……晚上猫睡哪里？吃饭、排泄在哪里？女儿说猫晚上会睡在她的床头、枕头。我是否也该打开房间的门，由猫长驱直入，让各种细菌病菌在卧榻扎根？女儿说猫定期打疫苗、驱虫、除菌，加之它本性爱干净，比人还卫生！那家里的易碎物品呢，茶几、书架上的杯杯碟碟那么多，是不是会被猫稀里哗啦全部打烂？

我给女儿说，我不会允许猫在家乱跳！女儿说，那到时候你给猫说吧！

终于回来了！猫被安置在长方形笼子里，由女儿提在手中，一路行来。进入小区大门，路过车道、人行道、小道……“他们”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好奇地看。猫蜷在笼子里，仰脸回望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神情冷峻。

“嘭—”防盗门重重关上，到家了。

女儿蹲下，打开笼子。

“簌”的一声，猫从笼子里极速跃出，向我们身后的大门扑去。它拼命向上弹跳身躯，一对前爪焦急地抓刷门板，见大门紧闭无法逃离，转身一纵，跃上了齐胸高的鞋柜。

我何曾见识过如此的狂野，而且还是在家里！本能使然，训斥脱口而出！

我原以为猫会和小孩一样，到了新环境，怯生生地紧跟旧主人。谁知道，它会撒野乱跑，弃主而逃。

女儿温柔地把猫从台子上抱下来。猫对着我，张开嘴，露出它尖利的小牙齿，“吱”地呼出一口气。

哈！托米在凶您了！您是它唯一凶过的人！女儿乐了。

虽然女儿对托米依然春风扑面，但显然托米已经“不敢爱”了。它挣脱拥抱，跳回地面，钻向沙发底部的深处。无论女儿怎么呼唤，它不再进前，弓着背，匍匐着身子，在暗处警惕地睁大眼睛。

女儿把托米的饭碗安置在客厅，把自动饮水器摆在门厅一侧，把便盆放在门厅另一侧窗户下。我担心猫吃东西会搞脏客厅，就建议把饭碗也一并摆到门厅窗户下面。反正都是污糟糟，那就邋遢到一处吧。

女儿反对，“那可不行。如果吃喝靠近了便盆，它会觉得脏！就会啥都不吃了！”

好吧。人嫌弃猫脏，猫却害怕人类不干净。

把托米留在家，一家人外出吃饭。饭吃得不安心。我担心托米会上窜下跳大闹天宫。

返回家中，一切如常，有序如故，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人仰马翻场景。托米不见了。查看门窗，固若金汤，插翅难飞。

四处搜寻。大卧室的大床底部尽头，最深的极暗处，托米缩着身子，躲在角落，大张着眼睛，瞳孔泛着锐利蓝光。

为了让猫维持在旧居时的舒适感，家里各处增加了一些绒毯、地毯，以便它能随时安闲躺卧。因为从之前拍摄的照片、视频以及监控来看，它除了吃、喝，就是慵懒躺卧，床上、地上、沙发上，直面朝天，四仰八叉。主人外出时，它时而保持常态，时而去大门处蹲着等候。

然而，托米不仅不会“舒适”地躺卧我们以为“舒适”的睡毯，更不会长驱直入谁的房间、跳上谁的被窝。包括女儿的房间，它都不进了。

“夜里它在哪里睡的？”

“不知道。”女儿说，“半夜在餐桌上耍我的水杯，打翻了，声音把我惊醒。”

难怪早上的餐桌上全是水。

第二天整整一天，托米不睡觉。除了简单的吃喝就是静静独处，远离人类，默默地观察，漠然地凝视。透过屏风的缝隙或落地门的玻璃，窥望人类假日里的大吃大喝又说又笑。

沙发底、茶几下、屏风后、柜子底，背阴窄小的角落它最喜欢。静悄悄蹲在那里，偶尔眯上眼睛……就在你以为它已经坠入梦乡之时，它扑地翻开眼皮，圆圆的瞳孔直视你。有时确实太困了，小脑袋耷拉下去缩进脖子……一对耳朵却支棱起来，左右旋转，搜索或近或远传来的声音。

“蹑手蹑脚”，轻轻走路，也不靠近任何人。不奔不跳不跑，对平素特别痴迷的“鱼竿吊小鸟”玩具慵懒地瞄一眼，提不起兴趣。至于人类看重的各种易碎物品，它根本不碰。屎屎尿尿时自行专地专用，完毕之后用猫砂覆盖，再将爪子靠在盆沿反复摩擦。据说这是“洗手”。

你说它不满一岁，相当于人类十五六岁的逆天少年，它咋如此安静？

你说猫咪每天睡眠十六个小时，它咋不睡？

你说它粘你得很，怎么对你爱搭不理？

你说它肯定喜欢家里的宽敞，会兴奋地跑动，为啥不跑？

作为猫咪，从来没有“喵”过一声，它到底是不是猫啊？养了这么一只郁郁寡欢的猫，真不好玩！

对于这些天问，女儿也觉得诧异。

“托米！你平时不是这么怂啊！你咋这么抑郁啊？”对于主人的诘问，托米当然保持沉默，也保持距离。

猫咪既不亲近旧主人，也不过分远离或者敌视新东家。自见面时的那一次龇牙咧嘴之后，它再没有向谁示过威。第三天开始，它甚至开始向新东家示好了，跑到别人脚下，穿梭几个来回，再离开。克制中与人亲近，微妙试探中寻求庇护。

但你不要以为它接受命运了，它的警惕性从来没有消退。别看它偶尔有意无意蜷伏在新东家的近旁，但有时听到新东家说话，竟会吓得跳起来。然而，即使如此，它还是坚强地去靠近“未知”，努力直面人生。甚至女儿喊它去吃饭，它跟去转身之时，还回头张望新东家一眼！

自从我第二天早上给托米投喂了一次美食之后，它就会在清晨听到我起身的动静时，扑抓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带它行到客厅，然后俯身问候它。它立刻仰躺在地，露出整个肚皮，前爪微缩，眼睛弯弯地仰视人，喉管里“呜呜”两声。吃了东西，跑到你的脚边来蹭一蹭，表示信任和友好。如果你愿意配合它玩“鱼竿吊小鸟”，它也乐意参与。

第四天，它偶尔会突然发疯狂奔一瞬，冲向某处，似乎抓捕什么。女儿说，它这是在“跑酷”，表示它心情愉悦。

新东家每次喊它、叫它，它都积极回应，喉管里“呜呜”着，躺倒在地，翻出它的肚皮，打个撒娇似的滚。自从确定了环境的“安全性”之后，它可以由你各种拍照，也享受被人抚摸头部和下巴。

依然吃喝较少，睡眠很少。最爱干的事，就是跳到各处窗户边，直立两腿，伸长脖子，透过玻璃远眺。有时用爪子抠抓纱窗边缘，有时立在门边用爪子抓锁把。其他大多时候，睁着眼睛，独自呆坐。眼睛眯缝，好像要睡了，但凡谁将目光投过去，它立马睁开，炯炯有神。

如果你在桌边看书，它会坐在你背后的远处，一直盯你的背影，就像木雕，三分钟、五分钟……也许时间很长，你回头，它还在盯。

如果它正透过屏风缝隙，悄悄窥视你，突然被你发现，它会立即低头，舔爪子、洗脸、忙忙碌碌嗅地面。

人类出去吃饭，闲逛几小时回来，它不会兴奋地扑上来表示亲热。而是安静地行到猫抓板前，伸出爪子，吱吱吱磨几下。再返身去饮水器喝两口。回到沙发边，捉个小绒球，激烈地奔跑、抓捕、啃咬。

“玩物丧志”，“业精于勤荒于嬉”，这是家里来了猫娃托米之后，我脑海里最爱闪现的语句。因为明显地，它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它的模样、神态、动作、性格如此贴合人类的审美标准和情感需要。它让人吃饭、睡觉、劳动、学习时不再专注，内心各种牵挂。

九零后、零零后享受人生，六零后、七零后奋斗人生。年轻一辈在乎情感满足，需要小确幸，老一代则关注人生理想、宏大叙事。可换个角度去看，年轻人在以他们的方式投入人生。原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年轻人，对待自己的猫咪关怀备至无微不至，铲屎洗尿任劳任怨，就医养护全心全意，这何尝不是一种历练与修行。

不过，我不会养猫。

是的，不是它不好。而恰恰相反，是感到它要控制我了。一个如此灵气的生物，睁着一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大眼睛，让人惴惴不安。

也许以后年龄大了，迟暮之时，会彻悟与悲悯，守一隅稻园，养护一只猫。无分别，无高下，唯有尊重与珍惜。

托米随女儿回去以后，饱食三天，大睡三日，仰面朝天，不知昼夜。

猫咪，确实能够征服人类。

作者：高小丁，系四川省文联作家、编剧、法务工作者，系列家教文化项目“巴风蜀韵论家风”主讲人、文案主笔。

信息来源丨巴风蜀韵论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