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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旅游,——世上有不喜欢旅游的人吗?未闻也,一有机会,总喜欢天南海北地走,探访各地的名胜古迹,以为一大人生乐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甚至走遍天下,书生情怀也。法国历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丹纳在其《艺术哲学》一书中,认为种族、时代、环境这三个元素对艺术家和艺术创作具有深远而持久的影响。优秀的文学和艺术作品,必有其独具的风格或个性,这个独具的风格或个性,就包含了种族、时代和环境这三个元素,或者说,是种族、时代和环境这三个元素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作品特有的风格或个性。一座城市,特别是一个名城,之所以成为一座名城,从大的方面说,与种族、时代和环境这三个元素的影响或者说是塑造也分不开。这其中,时代的元素其实也就是历史的因素,种族的元素往往表现为文化因素,因而也可以这样说,一座城市的风格或风貌,是历史、文化和地理环境共同塑造的结果。特别是在古代社会,由于交通不便,一座城市,一座历史名城,受地理环境影响,僻居一方,在几千年的历史和文化的风雨滋润下,总是独具品貌,成就一方胜景,成为后世人们向往的胜地。向往付诸行动,就是旅游。 人们不远千里万里,奔向一地一城,显然想看要看的,是其独特的历史文化风貌。 今年春节期间,我跋涉千里,开车到云南,主要想看的,一是丽江的古城,二是大理的古城,三是昆明的石林。丽江新城,大理新城,昆明旧城新城,皆不足观也。回程时绕山绕水到了眉山,只是想拜谒三苏祠。说实在的,这多年来,神州大地,从东海之滨到青藏高原,从大兴安岭到彩云之南,也走了不少地方,有两个鲜明的印象和感受,一个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是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蔚为大观,二是千篇一律,各地的历史文化特色减弱了或者没有了,忽然感觉到全球化的浪潮真的是滚滚而来,把天下各地都做成了一个模样,让人震惊,也令人伤感。 西安,汉唐称为长安,乃我国周秦汉唐十三朝古都,是中国历史最悠久、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城市,如今也正在经历或面临着建设与改造的欢乐与颤栗。这一场建设与改造的规模,无疑是空前的。西安,或旧京长安,面临着新生,也面临着毁灭。它让人亦喜亦忧,爱恨共生。历史在前进,西安也要发展,建设与改造必不可免,势在必行,但如何建设,怎样改造,却需要谨慎研究,长远规划,三思而后行。西安是古都,是世界名城,是中华文明的象征,是中国历史文化的宝库,建设不能破坏,改造不能毁灭。否则,像北京在解放后的一些破坏性建设和毁灭性改造,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台湾作家和学者龙应台多年前第一次来西安,她说,我的文化记忆里只有长安,没有西安,那是唐诗中的长安,文化的长安,美到极致,美到每一个中国人不来长安就不算中国人的境地。是的,中国人心目中的长安——西安,它是历史的,更是诗的,文化的。它是每一个中华儿女来自遥远岁月的文化记忆和文化想象。所以,在旧城改造、片区改造等城市改造过程中,尽最大可能与最大限度地保护这座城市的地貌和历史风貌,保留这座城市给人的人文记忆和文化想象,功莫大焉,善莫大焉,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德留天下的大事。 西安是当代人的西安,也是历史的西安,是我们祖先的西安,更是我们子孙后代的西安,所以,城市改造和建设,千万不能急功近利,目光短浅。西安的改造和建设,它是政治的,经济的,更是历史的,文化的,诗的。建一片高楼大厦容易,造一百座一千座摩天大楼也不是难事,但是要留下一个历史文化古城,绝非易事。我们从古代文献中看到的唐长安城,是多么的辉煌和美丽,可是唐之遗存如今还有几何?就是三十年前的西安老街老房,我们今天还能看到多少?我家原来住竹芭市,街名乃唐时所有,程咬金当年就在这里卖竹芭子谋生,“文革”中更名为“革命街”,全城都改街名,一片革命与红色,同历史切断,却把今人弄得晕头转向,未几,恢复旧名,“革命街”何其短命。如今西安的解放路,解放前叫尚仁路,它与今天的尚勤路、尚俭路并列,好记好听,又有深意,“尚仁”改为“解放”就一定好吗?“解放”了就不“尚仁”了吗?我们今天回头再看,“仁”还是历史悠久,意味深长,还是崇“尚”为好。再看改造后今天的竹芭市,它已不是三十年前的竹芭市了,虽然焕然一新,可是我看了觉得与上海的街道、南京的街道或者攀枝花的街道没有什么区别。老街改造,我们家人散居西安东南西北,我妹妹曾回去看过一回竹芭市,她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旧容颜,大哭而归。 当然,西安的城区和片区改造,也有许多地方是很不错的。比如“顺城巷”片区的改造工程,让人有一种文化上的亲近感和感情上的亲切感。包括重新仿建唐之曲江和芙蓉园,也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西安乃至整个关中的历史文化重建或恢复工程,有一个重大偏颇或者说是疏漏,这就是只看到了秦地的佛、道文化,却遗漏了儒家文化。儒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主流文化,儒家思想是中国人的主流思想。但在一般人的印象和概念中,秦地似乎只有像大雁塔、法门寺、楼观台等佛、道文化胜地,却不知儒家文化在这里也有重镇。中国的书院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最早都出现于陕西,眉县横渠的张载在北宋建有横渠书院,这是中国最早的书院之一,张载更是中国大儒,他不仅是北宋时期的大哲学家、理学家、关学创始人,他的关于“和”的哲学思想,更是中国哲学思想的高峰和里程碑,影响深远,我们今天所学习的“和谐”理念,与张载思想大有关系。再像西安西大街的正学街,现在有一半即东边已经改造,改造成了时尚新街,西边还未见动,多是老房子,正学街南头西边,是陕西省少儿图书馆,此前为陕西省图书馆,陕西省图书馆创建于1909年(清宣统元年),民国四年(1915年)迁到当时西安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南院门之南院“劝工陈列所”内,这里在明清曾是著名的正学书院。正学街与正学书院显然渊源有自。而在如今的陕西省少儿图书馆原来的陕西省图书馆南院,有一座磨砖对缝、遍布精美砖雕的二层小楼,此楼建于清末,是最早陈列图书的地方,1900年慈禧太后“避难西安”,第二年返京时,把无法带走的各地贡品,移入这座小楼加以陈列,民间称此楼为“亮宝楼”,清皇家南书房为其题“静观自得”匾额,康有为、于右任先后为该图书馆题写“石渠三台”和“中山图书馆”牌匾。如此具有历史文化内涵和意义的建筑,我去年专门去看,眼见墙倒屋塌,任凭风雨剥蚀,没有人住,没有人管,没有人修,想看一下把门的还不让你看。正学书院,包括书院门的关中书院,三原的宏道书院,眉县的横渠书院,都是正统儒家文化的重要光大与传播场地,足可与庐山的白鹿洞书院、长沙的岳麓书院、登封的嵩阳书院、无锡的东林书院比肩与媲美。对陕西儒家和儒学的轻视或无视,是陕西文化重造的盲点,也是当今许多文化人的盲点。古城保护和文化建设,顾此失彼,不亦惜乎! 西安——长安,它是来自遥远岁月的文化记忆和文化想象,是所有中华儿女的文化向往和精神寄托所在,它的改造和重建,确实责任重大,无疑任重道远。 邢小利 ,笔名蓝溪,1958年生,陕西长安人。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小说评论》副主编,西北大学中国西部作家研究中心副主任,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思源学院兼职教授。出版有文艺评论集《坐看云起》《长安夜雨》,散文随笔集《独对风景》《回家的路有多远》《种豆南山》《义无再辱》,小说集《捕风的网》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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