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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亚军|师者传道 文脉绵长——关学师道精神的随想

新文人画院 2024-10-20 12:35 3105人围观 学术评论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学术院长孙亚军文《师者传道 文脉绵长——关学师道精神的随想》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学术院长孙亚军


       中国文化的传承,因有师道精神而拥有经久不衰的力量。自古及今,因师道精神的存在,中国文化才得以血脉相承。因师道精神而光大的中国文化的道脉,也成为中国人顶天立地的精神脊梁,成为中华民族屹立世界的伟大基石。道因师而传,师因道而成就伟大的中国精神——尊师重道。
       何谓“师道”?一千多年前的韩愈,面对儒家道统日渐沦丧式微的局面,他大声疾呼“先王之教”“仁义之道”不得不讲,为了恢复儒家的道统,他在《原道》中构建了一个儒家传之久远的价值系统:“尧是以传之舜,舜是以传之禹,禹是以传之汤,汤是以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传其焉”,为了这样一个儒家道统的赓续传承,韩愈成为那个时代划破长空的勇士,他不遗余力的倡导“师道”精神,其用心之旨趣就是让“古道”得以新生,道统得以延续。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说明了韩愈弘扬师道精神之难:“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以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韩愈所倡之道,即为儒家生生不息之道统,韩愈所为之师,非术业之师,而是能传圣人之道之师。因此,他大开门庭,广收弟子,不怕“群聚而笑之”,以无贵贱、无长少之胸怀,坚守“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的信念,以师者之名,弘道于他的时代。为此,刘学智先生在《关学思想史》中评价韩愈的弘道精神时说:“在儒门冷落的情况下,发明和倡导儒家道统,弘扬先秦儒学传统精神来说,就足以确立起他在中国儒学发展史上力挽狂澜者的地位”〔1〕。
       在中国历史上,晚唐藩镇动荡和五代十国前后一百多年的纷乱,儒学的道统危机令人堪忧,社会秩序受到了极大地挑战。到了北宋时期,社会趋于安定,然而土地兼并炽烈,“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田连阡陌”,贫富分化十分严重,改革弊政是朝野上下的基本共识;政治上需要一改自晚唐藩镇割据以来的“朝廷之权,散在四方”“君弱臣强,正统易数”的局面,建立以儒家纲常为体的社会秩序,加强中央集权制,成为宋代君臣共识;思想上也需要一改长期以来的佛道泛滥,人心不古的现状,建立以儒家为根本的社会道德体系,继而收拾涣散厌倦的人心,成为宋代知识分子的共同使命。在上述历史背景之下,以周敦颐、程颐、程灏、邵雍、张载为代表的“北宋理学五子”应运而生,他们承续着韩愈的弘道精神,承续着宋初胡瑗、孙复、石介三先生“以师道明正学”的学术传统,遵循内圣外王的修养,构建起以儒学为根本的三教合一的新儒学体系。刘学智先生在《关学思想史》一书中说:“吸收佛老,立足孔孟儒学而融通三教,在三教合一的基础上建构新的理论体系,是宋代儒学家相同的心路历程。张载创立关学的过程,亦是如此。”〔2〕 
       自韩愈而始倡的“师道精神”,不仅为构建儒学的学术谱系奠定了基础,而且极大地增强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弘道的使命意识。赵馥洁先生在《关学精神论》盛赞关学宗师张载:“泱泱关学燃新火,济济英才继素风”〔3〕,关学所燃之新火,乃是儒学自张载而有所新发,英才所继之素风实为代代关学人物所秉承的传道之风。张载倡道关中,其门下弟子一宗“立心立命、勇于造道、崇礼贵德、经世致用、崇尚节操”的关学精神,以坚韧之心弘道致远,其学术思想成为中国文化中重要的思想宝库之一。学术思想之所以能够代代传承,关学文化之所以能够影响关中世风,我想应该得益于师道精神的赓续。没有“师道精神”的传承,文化必然断层,思想必然流于空疏,正是由于历代关学学人尊师重道,才有了延续九百多年的关学文化在今天熠熠生辉;正是由于历代关学学人对弘道精神的坚忍不拔,才有了明代冯从吾所编纂的《关学编》。从某种意义而言,《关学编》的问世既是学术道统的确立,也是师道精神的张扬。我们不仅看到了从文武周公到孔孟的文化传承,也看到了从张载之后的金元明清四代关中学人对于师道精神的弘扬。


       实际上韩愈《师说》所言之“师”并非“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而是载圣人之道的“古之学者”;所传之“道”也非经业之术,而是圣贤之说,所授之业,不仅仅是传授一般性的知识,而是授经国修身之大业。由此可见,能传道者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老师,而是有古贤者之风,能行古贤者之道的人。传道,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一对一的传授知识,讲授学问。在我看来,传道至少包含着身传、言传、意传、道传四种。所谓“身传”,即行不言之教,如张载居横渠以身垂范,“勉修古礼”,侍亲奉祭,必诚尽于心,亲力亲为,以身传德教,“关中风俗,为之大变”。所谓“言传”,即以谆谆教诲古先哲之微言大义,如孔子之于曾参传孝之道,马融讲学于绛帐,张载讲学于横渠,思容段先生讲学于兰州,薛敬之、南大吉讲学于渭水之滨;所谓“意传”,如佛祖灵山传法,拈花一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又如禅宗谒语,一旦顿悟,心领神会,毕生弘道。关学人物中如张载面见范仲淹,以“儒者自有名教之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最终翻然志于道,穷究佛老,反求六经,最终成为一代儒学宗师,再如兰州段坚与秦州周小泉,以“非圣弗学”“惟圣斯学”之问答,遂使周小泉慨然以“程朱”自任;所谓“道传”,即以毕生所学而拖命之传,往往所受之传者,肩负着光大师门,延续道统的使命。如张载晚年将毕生著述,交于苏昞,苏昞与范育及张门弟子,合力完成先生遗著,使其学问之道,广行天下。再如鄠邑王丰川侍奉二曲于左右,得其学问德行之真传,二曲殁后,丰川与二曲门人整理先生遗著,使二曲之学,传之于后世。由此可见,只要有载道之师的存在,道就不会灭;只要有弘道之心在,师道就如绵绵之水,滋润万古。
       传道不拘于时,不拘于贵贱之分,不拘于形式之别,对于载道的君子而言,一句话,一本书,一次听讲就有可能使圣贤之道,蕴化于内心,从而改变一生志向,使自己成为载道而行的勇士,弘毅坚韧地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公元1041年,北宋康定元年,这一年范仲淹授命守卫延州(今延安)。二十一岁的张载与焦寅,有感于西夏屡犯边陲,一腔热血的张载向时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西北防务的范仲淹上书,陈述自己的戍边建议,史称《边议九条》。范仲淹为此接见了这位年轻的后学,在与其交谈中,发现张载更适合考取功名,做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于是建议张载:“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向他推荐阅读《中庸》。张载的这段经历,在关学研究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首先这是张载从喜谈兵事向独立求学的转变,这一转变也确立了他以儒家为根本的人生志向。明代杨鹤认为“横渠之学凡数变”,刘学智先生认为“数变”之说源于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但“如果从时间上来说,其一变当发生在张载随焦寅习兵到‘康定用兵’之年见范仲淹之前”〔4〕,在这之后,张载便确立了自己的学术定位和学术方向,《新订关学编》记载:“先生读其书(指的是《中庸》),遂翻然志于道,已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穷就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5〕。其次,因为这次非同寻常的见面,学者以为张载受学于范仲淹,便将张载视为范氏门人,全祖望的《宋元学案》将张载列入《高平学案》中,并指出:“晦翁(朱熹)推原学术,安定、泰山而外,高平范魏公(范仲淹)其一也。高平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但实际上,张载并非范仲淹门人,张载之学实际上是苦心得之,张载与范仲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师承关系。实际上这些问题,在刘学智先生的《关学思想史》一书中能找到答案,谨就张载得到范仲淹的学术鼓励与指点而言,二十一岁的张载已经接过了弘道的使命,使得张载在二十一岁之后至考中进士之前这一阶段,沉浸于儒家经典的学习,这种以意传道之功,成就了一代儒宗张载。稀世天才见面,无需多言,一句话,一本书,便如火光刺破心中之迷茫之漆暗,是心灵顿悟,更是内心真我的回归。以意传道,贵在神悟,若无神悟之天资,意则不能达,心则不能悟。我们可以试想,如果张载二十一岁时,没有遇见范仲淹,而是别人,他的人生方向或许会发生变化,或许成为一代名将,而不是千古儒宗。
       北宋熙宁十年(公元1077),张载病逝于西归途中临潼,享年五十八岁。在此之前的熙宁九年(公元1076),张载受“蓝田吕氏兄弟”吕大防的推荐,时隔数年之后赴京就任太常礼院官员。张载有感于国家大礼不能遵循古道,与同僚争而不能得,便再次辞官,欲归横渠,倾心于自己所坚守的大道。但是,张载终究没有回到横渠故里,也没有如其所愿,继续教化乡里,砥砺后学以礼为教。五十多岁,应该是张载思想最为成熟的时期,刘学智先生认为张载从熙宁二年第一次西归,那一年张载刚好五十岁,五十岁至五十八岁,正是一个学者学术思想“臻于成熟,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以‘造道’的时期”,五十八岁去世,甚为可惜。
       学者的生命有两个维度,一个是生理的生命长度,一个是思想的生命高度。思想的生命高度是从生理的生命长度结束的时候,似乎才真正开始。张载病逝之后,门人苏昞、范育、蓝田吕氏兄弟等,承担起了整理先生遗著的使命。在我看来,这既是对张载思想的一次整理,也是对师道尊严的一次礼敬。夫子著作的传世,是道的延续,是夫子思想生命的延续。门人苏昞,陕西武功人,其先世乃汉苏武,据明·冯从吾《关学编》记载苏昞:“同邑人游师雄,师横渠张子最久”,熙宁九年(1076年),张载西归途中过洛阳,与“二程”兄弟论学,苏昞就侍奉左右,担任了这次学术交流的记录者,史称《洛阳议论》。苏昞是张载门人之秀,当时张载《正蒙》书成,告诉苏昞:“吾为此书,譬之树珠,根本枝叶,莫不悉备,充荣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晬盘示儿,百物俱在,顾取者何如耳!”苏昞根据夫子之意,将夫子遗著《正蒙》合珠联壁,依次排编,终成《正蒙》十七篇传之于世,学者魏冬先生在《新订关学编·季明苏先生昞》中说:“今横渠《正蒙》赖苏昞而传,横渠之学传之于后世,苏昞先生自有功焉”〔6〕。
       如果说范仲淹之于张载的“传道”是以意传道,使其心领神会,终归弘道之路,那么,在明代兰州段容思和秦州周小泉的传道方式,近乎禅宗传法中的“偈语”。言简意赅,心领神会,道归儒宗。兰州段坚先生是“陇学”的重要人物之一,因明代兰州属于陕西管辖,因此冯从吾在编纂《关学编》的时候,将段坚列为关学人物。史书上说段坚“生而刚方颖异,读书即知正学”,十四岁便慨然以圣贤之学而自任。十七岁时,段坚的父亲去世,段坚一遵“横渠教法”,“治丧不用浮屠法”,而是遵循周礼古法,开一时新风。段坚为学至微至精,为人伊川遗风。刘学智先生在《关学思想史》一书中认为,段坚的学术思想源自于山西薛文清(薛瑄),“他(段坚)从齐鲁淮楚达吴越之地,后得阎禹锡、白良辅二人,遂以为师,阎禹锡授之‘文清之旨’”“就是说,阎禹锡向他讲授的是薛瑄之学”〔7〕,因此,段坚之学来源于河东薛瑄,他是薛瑄的再传弟子,这一条学术脉络,也因师道而清晰。周小泉,祖籍甘肃山丹人,字廷芳,号小泉,后随家迁居秦州(今甘肃天水)。周小泉世袭行伍,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听人讲《大学》时,才知道读书问字,这一点与清代李二曲先生颇为相似,问学甚晚,但都能后期而直追。周小泉与段坚相识是段坚在兰州讲学时,周小泉作为守卫兰州的一名士兵前去听讲,遂结下师生之缘。《关学编》记载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即段先生勉励周小泉:“非圣弗学”,要他一心只学圣贤之道。周小泉回答也甚为干脆:“惟圣斯学”,从此周小泉穷通五经,慨然以程朱之学而自任,当时人以为是程朱再世。他们之间,因一次讲座,一段默契的对话,遂成为师道精神的践行者。
       学问之道,需要的是一种方向,一种力量,一种守望,一种坚守。范仲淹、段坚所能传授者,仅仅是点名了为学的方向,他们便成为道的化身,从而让古之道风,如南山之木,其心向阳。段坚从白禹锡那里承续了薛瑄之学,而周小泉从段坚这里再次接过了薛瑄真传,学术传承的道脉,因师者传道而历久弥新。


       梁启超先生说:“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我想之所以被誉为天下的“公器”是因为承载学术思想的人,是道的化身,是道的践行者。他们以身垂范,让“道”在民间,更有生机,更有力量,更具温度。师者传道,行身教,以不言之教,而化风俗于乡野,这便是师者身教的力量。当我们通读全祖望的《宋元学案》和黄宗羲的《明儒学案》,以及历朝历代的史书上的《儒林传》,我们发现那些大儒以身教所传之道,乃是百姓日用之道,乃是自文武周公而下的礼乐之道。他们用身教告诉人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如何让人走向自我德性的完美;他们以不言之身教,告诉人们什么是“止于至善”;他们以礼为教,使得一方风俗为之一变;他们知行合一,躬行实践,诠释着学术与师者的尊严。
       回望关学发展九百多年的历史,翻阅冯从吾以及之后的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刘古愚等人编纂续写的《关学编》,那些学术大师所授之学,关乎天地人心;所行之教,关乎生民之命。他们不是刻板的、冰冷的教化,而是充满了温度的人间大爱。关学宗师张载的一生,都在为恢复三代之礼而呼吁,他不仅是重构宋代礼仪之教的开创者,也是伟大的实践家。他毕生的梦想就是让自周公而下的礼,成为建构社会秩序的一种规范,成为百姓日用的一种习惯。嘉佑二年(1057年),张载中进士,在云岩县做县令(今宜川县一带)。敦本善俗,使全县老者有尊养,妇人孺子能有教,体察民情,真正以身实践他所倡导的“尊高年,慈孤弱”的社会理想。他在云岩为官,极力推行儒家的道德伦理,重视地方教育,云岩风俗大变,真正做到了上传下达,政令畅通。由于张载治世有声,熙宁二年(1069年),经时任御史中丞的吕公著推荐,刚刚即位不久的宋神宗召见了张载。宋神宗向张载咨政问其治世之道,张载以恢复三代而应答,宋神宗极为满意,准备大用张载。由于当时正处于“熙宁变法”之中,张载和王安石政见不一,况且张载之胞弟张戬与王安石多有不和,张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便以身体原因,西归横渠。
       从熙宁二年至熙宁九年,张载僻居横渠长达八年之久。在这八年当中,张载除了“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读书治学之外,便是将所学所悟之点滴,用于实践,用张载自己的话说:“吾学既得诸心,则修其辞命;辞命无差,然后断事;断事无失,吾乃沛然”。为了恢复丧失殆尽的丧葬之礼,他一改当时流俗节序,勉励乡民按照古礼行丧葬之仪。他教孩童洒扫应对,尊重长者。他教人事亲奉祭,要亲力亲为。《关学编》记载张载教化乡民之后,“相效复古者甚众,关中风俗,为之大变”。这种以礼为教,躬行实践之风,从张载开始成为关学的传统,被历代关学宗师继承发扬。
       不仅张载如此,他的胞弟张戬亦如此,以身传道教化一方。史书记载张戬,待人“未尝不及于义”又“未尝失色于一人”,他鸡鸣而起,勉勉矫强,任道力行,为一时师表。张载称赞胞弟:“有弟如此,道其无忧”。实际上,“躬行实践,以礼为教”就是关学精神的体现,也是关学文化的优秀传统。张载去世之后,蓝田吕氏兄弟中的吕大钧为了进一步改变乡俗,躬行张载“以礼为教”的学术旨趣,他编纂了《蓝田吕氏乡约》,这是中国第一部成文的乡约。《蓝田吕氏乡约》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十六字的内容,使身教与乡俗紧密结合,诚如《吕氏乡约》序文所言:“人之所赖于邻里乡党者,犹身有手足,家有兄弟,善恶利害皆与之同,不可一日而无之……愿与乡人共行斯道”。这种为提振乡俗,躬行礼仪之道,正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身教之法,他们依靠着自身的影响力和对文化的见识,对中国社会的乡村治理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从张载到吕氏兄弟的《蓝田吕氏乡约》,这一关学文化中的“以礼为教”的风气,成为后世关学人物的传统。比如,元代人称“紫阳先生”的杨奂,为官一生,不治家产,而喜周人之急,人有过失,他必谆谆善诱劝导,不计其怨怒;再比如,高陵杨恭懿,《关学编》中称其“笃信好学,操履不苟”,他事亲至孝,父亲去世,他遵朱文公《家礼》为父行丧葬之礼,元代关学大儒萧维斗称赞杨奂:“笃志于学,真知实践,主乎敬义,表里一致,以躬行心得之余私淑诸人,继前修而开后觉”;又比如兰州段坚先生,主政南阳,倡明濂洛关闽之学,重视教育修建书院,亲自讲授《教民俗言》《小学》《孝经》等书,推进乡俗改革,持大体重风教,不急功利,不以毁誉得失动其心,南阳百姓皆受先生感化,治行为天下第一。
       学术的生命力在于影响世道人心,继而引导人们走向至善之境。作为载道的师者而言,知行合一,躬行义理,使得学术思想如春风润物般,滋养人心,是其一生孜孜以求的追求。师者传道,在身教之中,让学术充满了大爱,充满了尊严,更充满了温度。


       关学宗师张载的学问最早是“秘不示人”,他认为学者为学多流于口耳,而不笃于实行,与其说给别人听,不如涵养己心,切己体察。直至有一天与程颢对话时,才开始接受“道不辨不明”的道理。程灏告诉张载:“道之不明久矣,人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不诽不发,则师资势隔,而先王之道,或几乎熄矣。趋今之时,且当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各有得,而尧舜之道,庶可驯至也”。程灏的意思是学问需要讲,讲出来才能不使先王之道熄灭而失去传承。虽然人的资质不同,志有深浅,但只要讲出来,人终归是能有所得,有所启发。学者魏冬先生在《新订关学编》一书中说:“由是观之,横渠讲学,启自明道。关中此后,吕泾野、冯少墟等,皆重讲学”〔8〕。
       中国古代的讲学之风由来已久,但私人讲学最盛当从两宋开始。“讲学”作为学术传播的重要途径,历来被儒家学者所重视。“讲学”既是思想的碰撞,又是道统的延续,是“为往圣继绝学”的重要方式。讲学授徒是言传,也是身教。古代学子跟随儒学大师,在书院研习经典,感受师者传道的人格魅力,从而让自己也自觉地走向了弘道之路。回望整个关学九百多年的发展史,讲学传道从张载开始,其薪火相传,未曾终绝。其中,如明代的吕泾野、冯从吾,清代的李二曲、王心敬、贺瑞麟、牛兆濂等,他们不仅在陕西讲学传道,而且涉足南方,所到之处,听者如云。他们用脚步丈量着学术的深度,用思想传续着圣贤之道的光芒。
       关学经过两宋、金元之后进入到明代,呈现出中兴之势,而高陵吕柟则是两宋、金元、明初关学发展的集大成者。黄宗羲在《明儒学案·师说》中说:“关学世有渊源,皆以躬行礼教为本,而泾野先生实集其大成”。吕柟(1479—1542),字仲木,号泾野,陕西高陵人,学者称“泾野先生”。他在明代关学中具有及其重要的学术地位,其学术影响大江南北,他七岁受《小学》之教,十二岁入县学,习《尚书》。明·弘治十年(1497),受时任陕西提学副使杨一清赏识,入西安正学书院读书,次年在长安开元寺偶遇渭南薛敬之,拜其为师,从此吕柟之学承续了河东薛瑄之学,走向了以朱子学为方向的为学之路。
       吕柟一生为官之余,便以讲学为主要活动。他一生当中前后有四次重要的讲学经历,第一次是因宦官刘瑾一案遭受牵连,被罢官回高陵,这一阶段吕柟在高陵东郭别墅和东林书屋,讲学传道;第二次是因为嘉靖帝大礼之争,吕柟受牵连入狱,随后被贬山西解州(今山西运城)为官,这是吕柟一生当中重要的为官经历,在解州他参与地方治理,史书记载他体恤民情,减轻徭役,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他重视地方教育事业的发展,兴办解梁书院,讲学传道,《关学编》中说他“政举化行,俗用丕变”,他在解州完成了《解州志》《司马文正公集略》等书的撰写,有力地推动了解州文化事业的发展和理学思想的传播。嘉靖六年(1527),吕柟因解州治理有功,被调任南京吏部,开启了他人生最重要的第三次讲学经历。他在南京,与湛若水、邹守益同朝为官,湛若水和邹守益为“心学”的主导者,而吕柟是程朱学的主导者,他们三人共讲一席,风动江南,环向而听者前后几千余人。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记载吕柟讲学南京:“九载南都,与湛甘泉、邹东廓共主讲席,东南学者,尽出其门”。除此之外,吕柟还经常参与湛若水在南京新泉书院的会讲,一起辩论学术问题。吕柟的一生除了北京短暂为官之外,大部分时间是在南京讲学。嘉靖十八年,六十一岁的吕柟致仕回家,从此开始了他一生当中的第四次重要的讲学经历。吕柟在高陵兴建北泉精舍,开展讲学著述活动,完成了《高陵县志》等重要著述。嘉靖二十一年,六十四岁的吕柟因病去世,高陵百姓感念其德行,罢市三日,解州百姓及生前弟子门人,虽不能至高陵奔丧,皆在家中设灵位,祭奠吕柟。吕柟的一生坎坷而艰辛,为官不损气节,有功于民众,为学则诲人不倦,门下弟子关中一带有吕潜、张节、李挺等。
       吕柟一生的足迹,使得关学学风靡江南,因讲学传道的授业弟子,更是分布各地。其实,在关学史中还有一位关学宗师,他的讲学足迹也涉足江南,他就是清代关学宗师李二曲,他被是清初海内三大儒,他的一生艰辛而曲折,苦力奋发,无师自成,是关学中最有励志代表的人物之一。明·天启七年(1627)正月,二曲出生于陕西周至县,原名叫李颙,因盩厔之名源于:“山曲曰盩,水曲曰厔”,遂常署名“二曲野夫”,学者称“二曲先生”。二曲先生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他的父亲是一位军人,叫李可从,人称李壮士。崇祯十四年(1641)随陕西督师汪乔年出征湖北征讨李自成,殒命于湖北襄阳。父亲牺牲时,二曲十六岁,从此他与母亲彭氏相依为命。二曲从学的经历非常艰辛,九岁才发蒙读《三字经》,随后又辍学,期间跟随舅父学习过几天《大学》《中庸》。父亲牺牲之后,他们母子二人生活更加窘迫,无法继续读书。深明大义的彭氏,为了让二曲读书,不惜为人纺织供给二曲读书。二曲边务农边读书,十七岁时因读《冯少墟先生集》而“恍然悟圣学渊源,乃一意究心经史,求其要领”,如此勤奋为学至二十四岁时,乡人以“夫子”相称。
       清代何臻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当年鲁迅先生便以这幅对联送给瞿秋白。对于李二曲而言,他的知己便是骆钟麟,清·顺治十六年(1659),骆钟麟在盩厔任知县,听闻李二曲有孝行,为学苦于心志,遂慕名拜访,两人一见如故,遂为终生知交,亦师亦友,并对二曲的生活予以关照。二曲因骆钟麟的欣赏,遂为远近百里学者所仰慕,王心敬《关学续编》中记载:“三十三岁(指李二曲),临安骆候莅邑,亲睹其言行丰采,大咤‘为振古人豪,不求当诸今人?’遂事以师礼,时时诣庐请教。而同时东西数百里间,耆儒名士,年长一倍者,亦往往纳贽门墙,彬彬河、汾之风焉。”〔9〕二曲一生讲学传道,最初多仰赖骆钟麟,康熙九年(1670年)十月,时任常州知府的骆钟麟邀请李二曲赴常州所辖各地讲学。次年春天,二曲至常州,展开了他一生当中为最为重要的讲学经历,此次讲学历时三个月,“注籍及门者,至四千人,一时故老,咸咤为百年未有之盛”。至此,二曲学问声名大振,康熙十二年(1673年),鄂善修复关中书院,二曲应邀主讲关中书院,这一年二曲四十七岁。关学因李二曲遂在清代有兴盛之势,清代李元度在《国朝先正事略》中评价二曲之学:“关学自横渠后,三原泾野、少墟、累坐累替,至先生而复盛。”清代陕西学政许孙荃在《四书反身录》中称赞二曲及其关学:“独以醇正称于天下”。鄂善更以“一代真儒”向朝廷力荐李二曲,但被二曲因疾而辞。
       二曲先生一生热衷于讲学传道,一如明代大儒冯从吾,究其原因则是道丧之时,必有鸿儒力挽狂澜担当起弘道之大任。弘道的根本在于挽救人心,他认为:“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已矣。天下之大肯系,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矣。是故天下之治乱,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学术之晦明”。由此可见,倡明学术的根本在于扶正人心,而扶正人心的根本就在于讲学传道,二曲认为:“立人达人,全在讲学;移风易俗,全在讲学;拨乱反治,全在讲学;旋乾转坤,全在讲学。”
       一部《关学编》其实就是一部关学人物传道的史志,一部《关学编》更是一部关学先贤践履儒风的心路历程史。师者传道,道因师者而明,师者因载道而重,千古悠悠,文脉兴盛,道不远人,皆于师者薪火相承而绵绵不绝。


       人能弘道,非道以弘人。孔子在礼崩乐坏的时代,担当起弘道的重任,不辞辛劳,门下三千弟子,有七十二圣贤。董仲舒、郑玄在汉代担当起弘道的重任,夜以继日而注经,使先秦诸子的学问得以流传。魏晋南北朝,虽玄学盛行,但不乏弘道之人,他们坚守古道,与俗世中彰显士者之风。隋唐两代,儒释道并行,韩愈挺身而出,载道而行,至两宋,理学兴盛,从濂溪、张载等五子至朱熹,师者传道,无非而为“天地立心”,无非教士大夫读书人为“生民立命”,无非教读书人以“继绝学”之心,扶人心匡世俗,止于至善。
       师者传道,以心传,以道传,以言传,以身传,道载千古。只要有师者在,道就永存,只要有师者在,文脉就能够赓续而传承。师道精神,其实就是关学精神的一部分,也是最有生命力的一部分,关学人物尊师重道,传道致远。这种风气使得关学的道脉历代不绝,从张载到晚清民国,历代关学宗师,皆能用于载道,勇于造道,诚因如此,关学的生命力才在今天依然发挥着它重要的作用。
       时代需要关学精神,时代更需要师道精神。我们更需要在尊师重道的社会风气下,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彰显民族文化自信。

注:

〔1〕刘学智:《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32页
〔2〕刘学智:《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37页
〔3〕赵馥洁:《关学精神论》,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一版,第135页
〔4〕刘学智:《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52页
〔5〕魏冬:《新订关学编》,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81页
〔6〕魏冬:《新订关学编》,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100页
〔7〕刘学智:《关学思想史》,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278页
〔8〕魏冬:《新订关学编》,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87页
〔9〕魏冬:《新订关学编》,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第一版,第217页

刚表态过的朋友 (2 人)

原作者: 孙亚军 来自: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
精彩评论1
  • 张柒虹 2024-10-21 06:51
    张载之言,足論文理。然自宋,宋書生,儒佛圆融,开啟了中華人文,论谈恢宏,肉亮骨稣,文德下行之風。是傳统儒家聖道王化大忌。儒道言,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

    以今俗讲,宋書生在理论纵谈上,是和稀泥。与今将儒,佛,耶,马列,揉在一起是一个道理。

    关学自宋发展,在现实生活中,乃中華文化之败筆。
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