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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前一分钟,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我没接。又打来,我还是没接。第三次继续打来,反复想了想,我接了。这一接,接得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郑老师,我是小Q同学的奶奶,我想看看她。” “你不是每天都在接她吗?怎么还要看看她?”电话这头,我听得一头雾水,疑窦丛生:不会是骗子吧!人贩子这么猖狂,拐人拐到学校来了? “那是她后奶奶,我是她的亲奶奶。”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从耳边炸到脑海,搅乱了我的思绪;又从脑海炸到心间,激起层层波澜。 “我想看看她怎么样了,长高了没有。” 多么朴素的想法,多么简单的愿望,多么容易的事情!我感到动容,心酸不已,但又心存警觉:“看是可以,但你不能把她接走哦,还有一节课。” “可以可以,就在校门口看看就可以了!”电话那头忙不迭地说,像是生怕稍有耽搁,我就反悔了。 于是,电话还没挂断,我就赶紧叫小Q同学去校门口。但害怕真是人贩子,又连忙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 这所农村学校并不高大的校门,此刻却是最巍峨的所在,将一对祖孙,阻隔在学校内外。初冬时节,天色灰蒙,冷冷清清。一位祖母将手穿过校门的不锈钢栅栏,弓着身子,努力地将远道而来的礼物递给孙女;年幼瘦小的孩子,伸长了手臂吃力地去够,双手用力地接过奶奶的心意,小心翼翼地将它提在手上。 对于小Q,我一直都既心疼又无奈。她身形瘦弱,个子矮小,入学以来,基本都坐在班级靠前的位置。因此她的所有小动作,老师们都尽收眼底。数学老师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抱怨她小动作多到影响老师上课的心情,但我考虑到她个子那么小,坐到后排会被其他同学挡住,总是替她说好话:“她小动作是多了点,但是孩子挺懂事的,再说坐后面去会被挡住的。”时间一久,数学老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不好的听课习惯必须要尽早纠正。于是在三番五次找她谈话仍不见改变后,一天放学,我把她的奶奶留下来单独交谈,现在来看,应该是她的“后奶奶”。 一番了解才知道,原来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抚养权虽在她父亲手里,但她常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她的父母平常忙于工作,很少看望她,更别提日常的陪伴了。恍然间,那个午休时总把自己的小枕头腾给我用,给我帮忙总是特别积极的小女孩,仿佛并不是我们正谈论的这个。我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一时间很难将她们迅速联系起来,更别提合二为一了。我总以为,这样温暖贴心的孩子,肯定是获得了很多爱和关怀,未曾想却是不然。 因此,后来每当与她谈话,我都注意多一些关心和倾听,课堂上稍一走神,立马点名提醒;作业一旦没有完成,即刻利用课间督促补齐;当然,要是表现好,马上就会表扬奖励。与此同时,还与她奶奶保持密切的配合,确保家校形成教育合力。她也是个可造之才,虽然课堂上时不时还会搞小动作,作业也偶尔会有没完成的时候,但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她的那些坏习惯就有了复苏的迹象,学习状态大不如前。多次提醒、教育无用后,我打电话跟她奶奶沟通,希望她能够多加督促,帮助孩子养成学习的自觉。这时我才得知,她奶奶并不是她之前跟我提到过的“摔到了”那么简单,而是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腰椎骨折,还在医院住院治疗,并且后续还需要卧床休养至少半年。 现在又得知,小Q生活在一个祖辈、父辈都离异,她的奶奶是她父亲的继母,自己也即将有继母的环境中,那种心情,就像是山谷里突然炸响一个地雷,余音阵阵,久久回荡。谈话的最后,小Q的亲奶奶已经红了双眼,她说:“爷爷奶奶离婚,爸爸妈妈又离婚……”后半句哽在了风里,风声呜咽,似在叹息。 人人都希望孩子自觉学习,我想,每个孩子肯定也都希望自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学习,但是当生活的难关一个个降临到头上,大人尚且不能从容应对,何况孩子?那一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不是为我自己,甚至不是为她的学习——人生的高山那么多,当我们的孩子,要以其弱小的身板独自攀登,该是多么无力啊!尤其是想到,或许他们幼时对这种无力不自知,但长大后,当那些来自童年的大山一座座当头压下,猛然惊醒的他们,又将以何相承? 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把幸福,尤其是个人的、眼前的幸福看得很重,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惜。也是因此,我国的离婚率从70年代起至今,不断攀升,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心理健康等问题层出不穷,难以找到根治之法。著名心理专家李玫瑾在她的著作《心里抚养》一书里说:人的问题在早年,早年的问题在家庭,家庭的问题在家长,而家长的问题在婚姻。有子女的婚姻不单单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情。但可悲的是,婚姻中的父母,往往只照见了自己,看不见孩子。婚姻中,倘若真的所托非人,存在家暴、赌博、毒品等挑战道德及法律底线的事情,选择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确实是逼不得已的明智之举。但若只是小事,为人父母者,真要提高自己的修为,在双方关系上,用心呵护、耐心经营,多一分爱心、真心、耐心、人心、忍心:爱对方、信彼此、多包容、善体谅、常忍耐。 大人的命运看似是自己的命运,他们的选择好像也仅仅关乎自己,其实不然。一个家庭中,无辜被牵扯其中的,还有弱小的孩子。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对生命中的变数更没有招架之力,只能被动地承受。人人都想过得轻松,如若不能,最好也能有人替自己负重前行。但,那些大人都背负不动的“重”,落在孩子身上,将是怎样的痛? 愿大人们得法,减重;愿孩子们有幸,不痛。 作者简介:郑燕梅,1993年8月生于新津,四川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新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擅长散文、诗歌、及报告文学创作。著有诗集《花又开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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