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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多雾,晨起推窗,满城笼在灰白的纱里,像是未醒的梦。街巷深处,忽闻孩童脆生生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音调拖得绵长,如蘸了糖的麻糍,甜糯里裹着几分顽皮。心下恍然,这“拿抓热”,原是哪吒的魂,借了川人的口舌,在烟火气里扎了根。 锦官城西有家老茶铺,竹椅裂了缝,茶碗豁了边,却供着尊泥塑哪吒像。三头六臂镀金漆,脚下踩的竟是两条青铜龙——分明是三星堆里游出来的古物。茶倌老赵叼着铜烟斗,指那塑像道:“川剧变脸晓得噻?青脸红面一翻手,哪样不是哪吒借的胆气?”话音未落,戏台后转出个画花脸的少年,将脸谱往哪吒像前一供,油彩混着香灰,倒像给神像描了新妆。 “哪吒祖庙在宜宾,翠屏山上嘞!龙宫飞檐是川西样式,结界兽的铜面,三星堆里借的魂……”话音未落,邻桌青年插话:“何止!泸州龙脑桥的石雕,雨坛彩龙的翻腾,哪个不是哪吒的筋骨?”众人七嘴八舌,竟似在拼一幅散落千年的蜀地“哪吒图”。原来这“魔童”早非荧幕幻影,倒成了串起巴山蜀水的一根红线,青铜器上的纹、龙桥上的鳞、老窖里的酒,皆是他魂魄的碎片。 宽窄巷子里的糖画摊子,黄铜锅熬着麦芽糖,老匠人手腕一抖,竟拉出个三头八臂的哪吒,糖丝比混天绫还细三分。围观的娃娃们不吃,偏要举着糖哪吒追打耍龙的彩灯,糖渣子落进青石缝,似撒了把碎星星。我忽想起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那十二道金芒旋转起来,可不就是哪吒的风火轮? 车往宜宾去,翠屏山脚哪吒祖庙的香火,把半爿天都映红了。穿蓝布衫的守庙人正在磨刀石上磨香烛剪,说他祖父那辈,每逢端午便抬哪吒像巡江,龙舟头挂青铜纵目面具,船桨打起的水花里,恍惚能见敖丙的银甲。如今江边立起动画公司的巨幅海报,电子香烛与柏树枝同燃,竟把老龙王的胡子也熏成了赛博格。 泸州酒窖深处,藏酒洞壁上渗着水珠子,映着手机屏光斑斑点点——几个动画师蹲在陶坛堆里采风,说要把千年酒曲发酵的咕嘟声,做成哪吒重生的心跳音效。领头的小伙子灌了口老窖,醉眼迷离地比划:“你们看这龙纹酒坛,封泥裂开道缝,像不像陈塘关的结界?” 归途过都江堰,见鱼嘴分江处浪打石阶,恍惚是混天绫在搅动乾坤。忽悟李冰父子当年降伏孽龙,与哪吒闹海原是同个道理——蜀人骨血里淌着治水的勇,也养着反叛的烈。如今银幕上那魔童一嗓子“我命由我不由天”,吼的分明是川江号子的变调。 夜半灯下,翻检白日所购《封神演义》连环画,纸页脆响如竹叶沙沙。忽悟:四川何尝不是一本未读完的“小人书”?封面是麻辣鲜香,内页却藏三星堆的谜、都江堰的智、杜甫草堂的忧。哪吒闹海,闹的是陈腐的规矩;蜀人爱“吒”,爱的正是这破旧立新的胆气。文化如老井,掘得深了,自有清泉涌流。所谓“少不入川”,怕的不是沉溺温柔乡,而是醉在这千年文脉的烈酒里,再难醒。 窗外雨歇,雾散处,隐约见龙泉山脉轮廓如卧龙。哪吒的魂,蜀地的根——在裂帛般的变革中守住本真,于喧腾的烟火里酿出永恒。 两千年前的唾沫星子,到底溅到了今天的荧幕上。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孙尚举 四川文化网总编辑 图片来源: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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