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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坡上的风,总爱卷着旧事跑。譬如这陈塘关,前些日子还叫奎文关,再往前倒腾,又成了鬼门关、深塘关。名字改来改去,像村口老槐树上挂的破布幡,风一吹,便换了颜色。而今因着一部哪吒闹海的电影,关前关后忽地热闹起来——天津人说是他们的陈塘庄,宜宾人指着南广镇的龙脊石,蚌埠人搬出九湾河的旧河道,河南南阳的奎文村更是将哪吒山、庞家寨的传说翻了个底朝天。一时间,关隘成了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锣鼓喧天,争的不过是一句“哪吒在此出生”。 可哪吒是谁?是踩着风火轮的顽童,是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烈性子,是百姓口中镇妖驱邪的太子爷。他的魂儿在话本里游荡千年,早已化成了江河湖海的一滴水,劈山裂石的一粒沙,何曾有过户籍?乡野间的老者说,哪吒庙的香灰积得再厚,也压不住人心的浮躁。争名头,争的是虚火;争故里,争的是空壳。那些急匆匆立碑刻字的,倒像是庙会上吆喝的贩子,铜锣敲得震天响,掀开红绸子,里头却是一把枯草。 我曾见奎文关的老墙根下,苔藓爬满石缝。那绿是慢腾腾长出来的,一年覆一年,将“陈塘关”三个字啃得斑驳。有孩童蹲在墙边问:“哪吒真在这儿闹过海?”老人眯眼笑:“闹海的不是哪吒,是人心。”天津的陈塘庄早没了哪吒庙的踪影,宜宾的龙脊石也被游船汽笛惊散了传说,倒是南阳奎文村的深塘,至今还蓄着一汪浑水。塘边的老妪洗衣,捶衣棒砸下去,水花溅起,恍惚间似有混天绫的影子一晃而过——可谁又当真呢?传说如风,吹过了,便散了。 可风里头总裹着些稀奇事。听说某某山下,早年间有人搭了个哪吒游客中心,红墙琉璃瓦,架势比青城山的道观还气派。结果呢?野葛藤缠了房梁,荒草长得比李白的酒壶还高,五年光景,连檐角的铜铃都锈成了哑巴。如今电影一火,倒有人拎着铁锹来刨地,说要借着哪吒的名头“起死回生”。路过的人啐一口:“哪吒看得上你这野草窝?他当年剔骨还父,骨头都化成莲花,你这烂摊子连藕节都比不上!” 有专家摇头:“争这虚名,不如把哪吒的魂儿炼成真金。”若真认了这故里,便该学那电影里的匠人,五年磨一剑,将传说熬成浓汤。山可凿哪吒洞,河可架乾坤圈,街巷里摆弄些藕塑人偶,戏台上演几折剔骨还亲的痛与烈。再不济,学那江南古镇,将神话揉进一碗茶、一匹布、一盏灯笼,让游人的脚步慢下来,指尖触到的皆是故事。 川人爱说“生母不如养母”,为啥?养母舍得往灶膛里添柴火,熬得出三蒸九扣的厚味。江油乾元山金光洞供着太乙真人的炼丹炉,翠屏山哪吒殿留着清代的拴马桩,就连陈塘关的石碑,都刻着李靖镇守的旧事。可光靠老祖宗的牌位,哪抵得过野草疯长?要我说,哪吒救得了的,是那些肯在泥巴里扎根的匠人,是五年十年磨一剑的痴心。至于那些举着名头当幌子、骨子里却空荡荡的,混天绫一卷,怕是连魂魄都要被甩进涪江喂鱼虾。 倒是那电影里的导演说得好:“守正,才能创新。”正,是传说的根;新,是根上发的芽。哪吒的魂儿不在某片土里,而在百姓的口舌间、孩童的嬉闹里、匠人的刻刀下。争故里,争的是皮相;养文化,养的才是骨血。或许有一天,当苔藓彻底吞没了石壁上的字,人们才会明白:哪吒的家乡,原不在某处,而在人心深处那团不灭的火。 作者:孙尚举 四川文化网总编辑 图片来源: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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