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 四川文化网
53
窗外蝉鸣裹着沱江的湿气漫进来,竹帘子给晨风撩得直晃悠。八月的川西坝子,连砖缝都沁着油汗。 我蜷在竹席上数瓦楞的苔斑,老汉儿拎着篾篓子推门进来。篓底还滴答着水珠子,里头挤着十来只基围虾,青灰甲壳上浮着云母似的光。他趿拉着塑料拖鞋往灶房走,蓝布衫后襟洇出个汗渍的盐圈圈。 "龟儿子莫挺尸咯,虾虾面要趁鲜。"灶上铁锅滋啦爆响,花椒粒在滚油里跳起傩戏。我揉着眼窝子往搪瓷盆前一坐,白汽蒙了眼镜片。面汤浮着层金红辣油,虾子蜷成月牙状,须子还颤巍巍地支棱着。 碗沿刚沾唇,忽听得灶台叮铃哐啷。老汉儿筷子头戳着泡萝卜,眼尾褶子堆成菊花:"虾子些怕是要越狱。"果不其然,洗菜池沿挂着两只湿淋淋的虾,水泥地上还蹦跶着三五个。晨光从花窗格里漏进来,正照着它们弓腰弹跳的样,倒像是川剧里青衣甩出去的水袖。 我蹲下身看它们扑腾。虾尾拍打瓷砖的脆响,活脱脱正月里娃娃们摔的摔炮。两只跳得狠的撞作一团,须子绞成麻花。老汉儿啜着面汤直乐:"瓜兮兮的,当真是虾有虾路?"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虾壳,忽然觉出些悲凉。这些青灰色的小东西在池子里挨挨挤挤,怕是把水龙头溅出的水花当成嘉陵江的浪了。外头水泥地泛着白碱,墙角蟑螂药的红印子像滩血,哪及得上池中半点活水? "老汉儿你记不记得三嬢?"我捏着虾须往池里送,"前年非要去深圳当保姆,结果让黑中介骗得精光。"虾子落水溅起的水珠正巧打在纱窗上,外头卖醪糟的梆子声由远及近。 老汉儿拿筷子搅着面汤,油花旋出个太极图:"人嘛,总要撞南墙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他忽然伸长脖子朝外喊:"张幺爸,你屋头二娃从东莞回来没?"对门裁缝铺传来咔嚓咔嚓的剪布声:"回来个铲铲!上月说在搞啥子直播,前天打电话要路费..." 蝉鸣忽然拔高了个调门。池子里的虾都老实了,须子轻摆着在水面画涟漪。有只特别壮的,眼珠子黑得发亮,倒让我想起牛市口茶馆里说评书的王瞎子。去年他非要去重庆发展,结果折了本钱,回来时长衫都当了,如今只能在茶铺子说半截书混口饭。 灶台上的老座钟铛铛敲了九下,阳光挪到腌菜坛子上了。我扒着池沿数虾,发现先前跳得最凶的那只断了两根须。水波晃着它青灰色的背,忽然像极了齐白石笔下的墨虾——那画上的虾总带着股子认命的懒散,须子软塌塌垂着,倒显出几分禅意。 "虾脑壳硬还是地砖硬?"老汉儿忽然没头没脑来一句。他正拿火钳夹蜂窝煤,蓝火苗窜起来,映得墙上奖状金晃晃的。那是他二十年前评的"先进菜贩子",如今裱在塑料膜里,边角都翘了。 巷子深处飘来二胡声,断断续续拉着《江河水》。卖栀子花的太婆挨家挨户分送残花,说是沾了露水的吉利。我望着池子里偃旗息鼓的虾,忽然想起前日路过文殊院,见着个还俗的和尚在街边卖手串。他腕上还留着戒疤,却非要跟人夸口深圳的繁华。 晌午落起偏东雨,虾子面汤凝了层红油。老汉儿把剩下的虾养在搪瓷盆里,搁在泡菜坛子边上。夜里起来解手,见月光斜斜地切进灶房,那几只虾竟在盆沿叠罗汉,最顶上那只须子都探到坛口了。泡椒的酸气混着雨腥味,在黑暗里酿出某种秘而不宣的骚动。远处锦江的货轮鸣着笛,不知又要载着哪个青勾子娃娃的梦,往三峡那头去了。 作者简介 孙尚举 四川文化网总编辑 |
2025-02-24
2025-02-22
2025-02-17
2025-02-16
2025-02-13
2025-02-10
2025-01-19
2024-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