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2002年,我刚三十岁,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火箭兵报社当编辑,部队办公区分南院和北院,报社在南院,篮球场在北院,我因喜欢打篮球,所以天天中午都去北院篮球场打球。从南院到北院,要过一条马路,路口专门设置了红绿灯供南北两院的人通行。这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打完球,一手提着我随身常带的小包和塑料袋里没有喝完的两瓶矿泉水,一手托着篮球回南院,在路口等红绿灯时,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说:“小伙子,能把你的水给我喝一口不?”我转过头,看见路边花台上坐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身旁放着一个担子,是那种柳条编制的精美却很陈旧的担子。因为天气太热,她面色疲惫,无精打彩,我感觉她好像是要中暑的状态,于是走到她面前,放下篮球,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她拧了一下盖没拧开,我说:“阿姨,我给你拧。”我拧开瓶盖,递给她,她一口气把那瓶水喝完了,我又把另外一瓶拧开盖给她,她接过去,喝了两口,对我说:“谢谢你小伙子。”我说:“不客气,阿姨,这大热天的你要做啥去?”老太太说:“我是卖旧物件儿的。”她指着身旁的担子说,“你看看吧,有没有你喜欢的?”我笑着说:“啥旧物件?”老太太打开她的担子,里面用棉毡包着大大小小的碗盘杯罐,有十好几样。我嘴上说:“阿姨,你这可是文物啊。”心里想,这肯定是假货! 老太太说:“我卖别人是五百块钱一个,我看你心地好,给你两百块钱一个。”我那时工资才两千多,哪舍得拿两百块钱去买一个假货?老婆知道了还不把我身上的肉咬一块?我说:“阿姨,我不要,你收起来吧。”老太太说:“你买一个吧,两百块钱,你不得吃亏。”我说:“阿姨,我真不要,我也不懂。”老太太说:“我今天一个也没卖出去,身上一分钱没有,你就算可怜我,给我一顿饭钱,买一个吧。” 我母亲祖母外祖母都信佛,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行善积德,遇到困难的人一定要帮一把。所以我听老太太说得那么可怜时,动了恻隐之心,我拉开我的小包,取出一百元(其实只有一百元,还有几块零钱觉得拿不出手),递给老太太,我说:“阿姨,我身上只有一百,你拿去吃饭。”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接过钱,说:“小伙子,那你选一样,随便选。”我说:“阿姨,我真不要你的东西,我拿去也没用。”说罢拿球要走。她说:“那这样吧小伙子,我不白要你的钱,就一百卖你一个,你选一个你喜欢的。”我说:“我拿去也没用,也不懂这个。”老太太说:“你不选我就把钱退给你。” 我很诧异,说:“阿姨,您这……” 老太太说:“小伙,我不是乞丐,我不乞讨,我祖上清朝时在国子监当差,管事的。我老了,没体力了,拿这些老物件儿换点油盐钱。” 我听老太太这么说,心想,假货就假货吧,便说:“好吧,阿姨,我选一个。” 老太太立即把担子里所有棉毡包裹的物件打开让我选。 我选了一只碗,青色釉胎,碗里面有五条团龙,碗外面有四条,碗底有“大明宣德年制”字样,之所以选这只碗,惟一原因是别的物件都比较大,这碗最小好拿。我拿着碗说:“阿姨,那我就选这个碗吧。”阿姨说:“好,给你。”说罢,她用棉毡把碗包好,递给我。我放进我的小包里,说:“阿姨,谢谢。”老太太满脸堆笑:“走吧。” 我提着包,端着篮球,过马路,回到南院报社办公室。与我同办公室的陈勇是个老编辑,我给他说:“陈编辑,红绿灯路口有个老太太卖古董,你不去看看?”陈勇说:“绝对是假货!你千万别上当。” 我本想把我的碗拿出来给他看看,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拿出来了,怕他嘲讽我。 这只碗从此跟着我,直到现在。 我一直认为它是假货,虽然假,但也没扔,因为第一段婚姻破裂后,这只碗是我惟一的私有财产,它陪伴着我,让我觉得人生尚不孤独。看见碗,也就想起那个老太太,大眼睛,颧骨高,的确有满族人的特征。其间还往碗里装着水,养过小鱼。 后来转业到地方,一晃二十三年过去。 前几天有朋友来我房间玩,看到这只碗,他翻来覆去仔细看了许久,说:“这可能是真的。你小子发大财了。”我顿时来了精神,马上托我的老领导和好朋友找专家鉴定真伪。 如果是真,我就拿它换一笔钱,让老婆孩子过上幸福生活。那么,这又一次印证了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生存智慧:“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如果假,那也是它的本来面目,我依然会好好留着它,让它见证着我人生的一个故事和一分品性。 其实,真如何?假又如何?只要是自己心里喜欢,它都在那里,构成你人生的证明,看得见,摸得着。(2025年3月13日夜于北京朗清园) |
2025-03-07
2025-03-06
2025-03-05
2025-02-24
2025-02-22
2025-02-17
2025-02-16
2025-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