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 | 仰望的“吃格”

四川文化网 2025-3-17 15:37 81人围观文学作品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有编辑约我写一篇文章，我就想起“吃格”二字。　　在我老家四川，一个人死了，周围的人回忆他时，通常都说：“他只有这个吃格”。少时懵懂，也不好学，即使不懂“吃格”何 ...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有编辑约我写一篇文章，我就想起“吃格”二字。

　　在我老家四川，一个人死了，周围的人回忆他时，通常都说：“他只有这个吃格”。少时懵懂，也不好学，即使不懂“吃格”何意，也不追问，以为那是大人们的事，跟小孩无关，所以只顾一味贪顽。及至后来亲人们一个一个离世，他们的“吃格”已尽，才认真想起这个词，竟觉得它意味无穷，很是深刻。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应该是人因何而活的最朴素最透彻的民间谚语，人活着其实就是为一口吃：能吃，说明还活着，不能吃，就死了。所以故乡的先人们，把人一生所要吃的饭划分成一格一格，吃到某一格，突然不吃了——吃格已尽，人生结束。

　　祖先们想出这两个字来总结人生，实在精妙。

　　离开故乡，别处再没听到这个词，在百度上搜索“吃格”两字，竟发现上海也说这个词，但其意义完全相反，竟然是“吃得很香”的意思，我多次去上海，也曾在人多的地方吃饭，碰到好吃的食物他们也说“好吃得很”，但我听不懂上海话，或许是他们说了，我没明白。

　　当然，吃格用尽，有多种原因，归纳起来，大致也就三类：一是饿死的、一是撑死的、一是甘愿把吃格让给别人的。饿死的不用说了，因为贫穷食不裹腹，或者生病无钱医治，都算是饿死一类。撑死的则属于那种吃饱了不知道放碗，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欲壑难填，最后被撑出各种毛病，也包括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被收监的、被枪毙的，这类死，说到底都是被撑死的。

　　我重点想说说，甘愿把吃格让给别人的这一类。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侵略中国，抗战爆发，全国动员。那个时候中国的教育并未普及，全国许多地方的人都是文盲，目不识丁，但是从今天的文字记载中依然还能感觉到，老百姓们接到抗战动员令后，各省各地纷纷行动，从城市到乡村，涌现了许多爱国爱家的动人故事。除文字记载外，民间还口头流传着许多未被文字记载的壮烈，比如“死字旗”的故事——

　　抗战动员令传到四川，有个种地的老汉，用白布亲手做了一面旗帜，因为自己不识字，就找会写字的乡绅在旗帜上写了八个字：伤时擦血，死后裹尸。然后把这面旗帜寄给他当兵的儿子，他的儿子带着这面旗帜上了战场。

　　那个上了战场的青年，那面旗帜，那个老汉，他们的“吃格”，早已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烟消云散。当然，一同烟消云散的，还有世世代代抵抗列强入侵中华的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他们主动放弃“吃格”，把更多更好的“吃格”留给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或者留给与他们血脉并不相连的别人。

　　所以，今天，当我们锦衣玉食时，当我们觥筹交错时，我们应该明白，我们的“吃格”永远排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的“吃格”，需众生仰望。

（2025年3月16日晚北京朗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