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我们,看着好莱坞大片、坐着飞机、高铁满世界周游,开会谈论着德里达、伽达默尔,文字里充满着炫技与俏皮,往往都沉浸在一片后现代的欢娱之中,大家使用着互联网、微信平台等一切新技术进行着集体无意识的交流。而未来世界怎样变,文学又如何应对,恐怕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社会形态多变、传统伦理道德式微的未来正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地走来,我们的晚年以及我们的后代将面临什么样的境遇?文学将发生怎样的变化?文学人将如何自处,的确还未被大多数人认识到。 世界怎样变? 我们当下的社会形态正在发生深刻变革,传统的人际联络方式正在被互联网、手机、微信取代,信息联络的便捷使得万里之遥都如近在咫尺,地球村的概念已经越来越普及。科技领域的变革将呈几何级数爆发,人类命运将极大改变。 仅就人类生育问题来说,在人类文明漫漫发展史上,人类自身的繁衍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从原始时代的群婚到古代文明的一夫一妻和一夫多妻制混杂直到现代文明的一夫一妻制,人类的婚育史逐渐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人类的生活方式也在逐级进化。婚育史对人类的重要性不亚于最基本的饮食文化,因为这是关乎人类的自身生产问题,没有人类的繁衍生息,就没有人类文明。 根据目前的技术发展,未来的人类生育已经可以通过基因修正,人类的后代不仅可以避免遗传疾病,还可以选择肤色、头发颜色、眼睛颜色甚至性格特征。而且,生育技术可能会使同性也可以生育,这样的技术发展就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生育史上千古不变的生育伦理。但技术的进步使得人类的生育伦理面临挑战,对人类的未来这项技术是深具决定影响的一步,人类这一步如何迈,其实是决定人类如何生存发展的关键问题。 如果人类的生育可以如上所说人工控制的话,人类是否会变成一种特异人,靠技术手段维持自身生产,最终自然而亡,可能比当下的两性自然繁殖灭亡得要快,这是从常识推测出来的。这样做的结果是,人类生育本身的自然的汰选将逐渐面临完全的人工化,当人类生命化育的瞬间所形成的神秘结合过程被摧毁,生命自身生产完全被技术所控制,人类还会是人类吗?这样生产的人与自然人会一样吗?有自然生育繁衍能力吗?一个被特异人充斥的未来,这样的结果是今天的我们愿意预见的吗?如果这样,还不如在这些技术未成熟之际先尘封起来,对人类自身存在与繁衍也许是一种福音。 从社会学角度看,人类用技术选择未来子孙的肤色、性格特征等等项目也未必是福。自然汰选的好处就是人类各色人种、多姿多彩,大多数能和谐共存,基因选择从社会生存角度上也讲不通。基因选择的好处是可以避免残疾儿和特殊遗传病儿的出生,这对部分有家族遗传病的人们是有好处的,对人类自身的发展也是个福音,但进一步选择肤色、性格特征、智力类型等等还不如不选择,否则,人类真要进入由生育工厂进行自身生产的类型化阶段了,试想,一个个不经过母亲子宫孕育,完全由生育工厂生产的人将给未来的人类带来什么后果?人类伦理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人类将只剩下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而没有伦理意义上的宗亲,人类还是与其他生物不同的有情感有人伦的万物灵长吗? 未来基因技术如何发展的确事关重要,技术刚萌芽、出现时我们只看到了它的好处以及先锋性,当技术发展到能颠覆人类千百年来形成的自然汰选的社会生存方式时我们是否还要选择它,的确需要进行专业评估。这项技术所牵涉的人类生存伦理问题,是关乎整个人类绵延发展的,选择这项技术就必须对其进行专业控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还要不要子孙、如何要子孙、子孙如何生存发展,在这项技术的萌芽阶段我们就要考虑到。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也不应该是无止境与无限制的,必须是要考虑伦理问题的,讲究科学道德的,不能因为发展技术而造成不可逆转的人类噩梦。技术发展必须是有利于人类社会进步与发展的,基因技术并非坏东西,比如对残疾儿和各种遗传疾病胎儿的筛选与预防,对一些不良基因的修正以及对治疗疾病、延缓衰老是一个福音,但如果影响到人类社会的自然选择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恶果,这应该是人类事前想到的,而不是等技术发展到不可逆了才制止。 上面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回顾二十世纪的发展,有些事情也许已近在眼前,想想二十世纪初才刚刚发明电影和飞机,到世纪末已经是互联网与航天飞机的时代了。新一轮的科技将怎样发展确乎关系到我们的晚年和下一代的生存问题。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文学如何发展和即将扮演什么角色已是一个应当引起关注的问题了。 文学当如何? 在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未来的压迫下,文学及文学批评、文学研究都充满着焦灼与无可奈何。就文学本身而言,微信传播下的文学和文学批评将极大地改变文学本身的形态。举一个语言描写的例子: 对于语言的形象性,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举过这样的例子,比如,“有个小银元落在地上”,他认为这种句子写得不够好,应该写成:“有个小银元,从桌上滚了下来,在地上叮叮当当地跳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个例子,其实只是在我们写作小说、散文等文体时适用,如果写文书或文件也使用这种文体就不适合了。在没有音像的时代,文学的形象描写是可以引起人们的实感想象的一种最佳方式,所以,在十八、十九世纪,文学的形象写作是考验一个作家功力的基本要素,小说写得好不好,形象描述很重要,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那些中外作品,很多繁复的形象描写甚至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有些作品我们今天是读不下去的,原因其实在于形象描写过于繁琐。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影音时代,形象描写功能已经被图像、影音替代了,在微信能几秒钟迅速传播到各个角落的时代,一张图片的发送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正统的文学观念已经受到严重的冲击,作家的写作如果还恪守着传统观念,可能会越来越走入一种自我隔绝状态,现在的大部头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有耐心读下去,十万字以内的小长篇其实才是当下长篇小说的恰当字数,所以言简意赅、意味深远才是当下作家应该追求的目标。笔者并不是主张作家不讲形象描写问题,而是说形象描写不可过于繁复,其实如鲁迅的白描式写作,如“一株是枣树,另一株还是枣树”这样的写作才是微信时代的风格,所以,关于“一个小银元”如何落到地上,微信时代的想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代是不同的。 不独文学描写本身会起很大变化,就是文学批评、文学研究也会有很大的改变,比如,对前述所说的科学伦理、科学道德问题,好莱坞大片是有涉及的,但我们国内的文学批评和研究涉及这些问题的批评家实在还是太少,基本不为公众所知。用句老话说,文学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如果人类不复存在,人类灵魂工程师将何在?未来也许还遥远,但文学工作者却不能不思考,文学的力量是匡扶人心,回归本源,在善与美、真与纯中找到灵魂的皈依。面对能影响我们后半生和子孙后代的事件,文学应该发言。科学伦理、科学道德固然属另外的范畴,但文学不会不有所涉及,文学是一门社会人生的学问、也是思考人类心灵及道德的艺术门类,我们前面所说的那些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话题,文学也该涉及。我们当下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科学知识、科学精神还不普及,科幻文学并不发达,五四时期提倡的“赛先生”依然是个问题,不要说前沿问题,就是一般的科学知识、科学精神在社会大众中还有待普及。未来已经迫近,科技的突破已经只是朝夕之事,然而我们的社会大众还是茫然无知,如果要做些普及工作,其中的空间是非常大的,也许这正是我们文学人可以做的。比如科普读物、科幻作品的写作都需要文学的介入。当下,一说科幻艺术,一般人脑海里反映的都是好莱坞大片,而我们本土的科幻作品实在乏善可陈。从高端说,科学伦理、科学道德的学科建立就是个问题,国内议论科学伦理学的好像还不多,有没有这个学科也还不为大众所知,文学的介入如果能催生一门学科的建立,也是功德无量的事。 如果文学从语言风格到思想肌理发生改变,文学的整个样貌就会有很大的不同。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文学本身的存在方式会跟先前的农业社会很不同。至少目前就已经有很多方面在改变。比如,当下无所不在的广告,有不少也是富有文学色彩的,我们怎样归类这一部分创意写作?它们算不算文学作品?该如何批评、研究、归类?对它们还没有统一的定义。再比如,很多的新段子算不算文学作品?又如何归类、研究、批评?这些还只是现代社会的图景之一,文学的存在样态到发表途径已经有很大的不同,比如,目前大量存在的商业文学期刊,已经在改变着文学的写作样态,这类写作普遍倾向于轻写作、轻批评,风格和传统的文学写作和批评不同。再比如,很多原创文学作品和文学批评文章已经直接发布于微信平台,不再通过传统媒体见诸公众,文学作品与批评从写作完成到发布已经是瞬间的事情,不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联系被瞬间改变了。当下的人们,阅读量和阅读方式已经发生着根本改变,除了微信阅读,电子书的出现更是把海量的阅读信息推向读者,加上铺天盖地的网络阅读,纸媒正渐次退出青年阅读者的视线,文学写作新的阅读与发表方式正在形成。 从目下的情形来看,文学从自身的语言方式、到阅读发表方式都在产生新的变革,这一切的改变都与新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所以,科技改变人类并不是假话,在基本人性不改变的情况下,文学的传播与接受方式虽然会有很大改变,但人类喜欢故事、喜欢想象、喜欢幻想的本性不会改变,所以,文学的基本写作形态在未来几十年不会有太大变化。目下的问题是,如果基因技术很快把人类都变成后人类的话,人类的思考想象方式会不会跟现在不同?文学的基本存在方式会变成什么样呢?而且,我们现在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得不错,就基本民意而言,人们愿不愿意把人类改造成所谓的后人类?其实,就长寿本身而言,随着人类物质财富的更多积累,养生保健常识的普及,大多数人活过百岁甚至更长并非梦想,通过基因改造使人活过几百年上千年最终造成人类的消亡,最后满世界只剩下克隆人,这样的世界何其恐怖,还何谈文学?何谈人类?所以,科学伦理学是极其重要的一门学问,对未来的文学发展也会有影响,应该早点引起我们的注意。科学技术的发展不应该是无所限制的,不仅科学家应该思考,这应该也是一个文学话题,而且此话题已经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了。 其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技术出现或即将出现,原因无怪乎人心的贪婪。目下的人类,不要说比之远古,就是比之近现代,我们的技术和物质财富增加了多少?人生的享乐方式又增加了多少?无止境地攫取与发展再继续下去,大自然会怎样惩罚我们?人类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贪婪再次回到原始洪荒时代,这在好莱坞大片中已有很多涉及,但并未引起人们的严肃思考,原因无怪乎那还只是讲个故事。但当前的问题是,有些技术已经快成现实了,已经快从好莱坞大片变成真实存在了,而我们的科学伦理学还没建立起来,国内的文学写作在这方面也还毫无忧患意识,实在应该引起业内人士的关注了。文学的存在其实正是要遏制人性中的贪婪与丑恶、自私与狂妄,与大自然重回和谐,不再攫取无度。这样,人的身体本身也会健朗美好,人类也会继续绵延而不绝,存在恒久。 当下的问题是,人类如今的发展阶段,正处于很关键的技术发展时期,现在的科技革命已经和现代科技发展时期很不同,现代时期的科技发展还以增长人类的精神物质财富为本,对人类生活的改变还是积极的,但当下的基因技术、生物技术等等将要改变的是人类产生以来的自身的自然生存样貌,是福是祸尚且不得而知,这和以增长物质精神财富为主要目的的科学技术变革还很不同,过去的技术大多数是可控的,而当下的技术很多后果都是不可逆的,如何发展人类应该慎重。这些看似科技界的问题实际关乎整个人类的生存发展,目前还没引起大多数人包括文学工作者的关注,应该呼吁一下。文学就是要对一些事件的发展进行思考以引起人们的警醒、启发人类应采取的行为。以文学的方式为人类的生存发展做出贡献,或许可以阻止人类一些不理智甚或疯狂的选择。文学虽然不是宗教,但会影响人心、匡扶正义、鞭笞丑恶、禁绝贪婪,让人类重回自然发展的轨道,使人类不至于因为自己的膨胀纵欲无度而毁灭。面对这样的情形,文学应该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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