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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八个月的孔柯,个矮手长,能直立着摸到膝盖,倒梯型脸,白里透红,在驻滇某部工兵营地爆连一排一班,无公职。 没战争,军人永远是小孩子,儿时玩打仗游戏的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思想,孔柯不是小孩子,十七岁半,没上完高中就闹到部队来了。 部队就是不对,不对老百姓的胃口,也有点不对孔柯的胃口,孔柯是兵,用个美词说孔柯是军人。 不管兵还是军人,都拿着家伙——枪。孔柯的家伙是大镐。大镐也能杀敌,孔柯就是那种兵——拿着鸡毛能令箭。 鸡毛是啥?是他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粘不到兵或军人边的军营生活。 孔柯对这种生活颇有不满,他在一个非全训连队,出工差是他们的专业,那些铁壳塑料壳的地雷都整齐地码在储藏室里,孔柯见到就伤心,当兵快一年了,撑死了是全副武装走300公里的路,真正带点烟火的演习也没挨上边,孔柯妒忌其他单位的同志,有幸参加那些光荣死了的活动,而全师唯一一位沾过战争边的一排长孟庆华(只是在云南边境扫过雷,受过伤)。在孔柯眼里那是老天太照顾他孟排了。坐在储藏室里,孟庆华所有英勇事儿,全都如潮水般涌过来,于是可怜的孟排靠边站,主角一点不害羞的换成了他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孔柯。为了更能说明孔柯想象力之丰富,不如举个例子。比如他想,就坐在那儿甜蜜的想,经过一场波澜壮阔的排雷之后,他不幸受伤了——越重越好,当然,暂时先不要死,慢慢来。这样孔柯就看着他身体某一处血淋淋的断亘破墙,他笑了,笑的很甜蜜,如果刮起大风,下起大雨那才爽死,同时,他也不只一次地幻想过光荣而壮烈的牺牲,牺牲——爽得没法说。孔柯不但敢抢孟庆华的角色,连黄纪光、邱少云也敢抢,比如,每晚想象着自己全身熊熊大火,趴在床上咬牙切齿干使劲,是他必做的功课。面对诸多不能实现的欲望,他快要爆炸了,唠叨着不给他机会参加比武,不给机会参加演习,不给他机会在探亲的车上见义勇为。不给他机会他会自己找机会,这就是孔柯的聪明之处。也是他拿鸡毛能令箭的原因。 令箭是啥?这个得边看边寻思。 事情发生在星期六下午。当一排长孟庆华喊叫孔柯时狂风在他身边打了个转,迷住了眼。 操场另一边跑四百米障碍的孔柯已越过独木桥,翻过高墙,他眼睛紧夹,面庞紧绷,一个急速大跨步,扑倒在地上,身体立刻贴着地面嚓——滑了三四米,钻进铁丝网,眨眼间已爬出铁丝网。立在网前,边拍打身上的泥土,边从烈风中张开眼,看着跑过来的排长。 “你奶奶地不想活啦!”孟庆华边揉眼睛边骂。 孔柯嘠嘎笑,说排长你咋知道俺在这疙瘩?说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喷嚏,抹了一把鼻涕。你能到哪去,病好啦?孟庆华侧过脸避过风问。孔柯又嘎嘎的笑,排长,排,啊——嚏!排长,不就是感冒咧!这算个啊——嚏,*!孔柯狠劲抹了一把鼻嚏一把泪。你不要给我死硬,你姐还让我看住你呢。排长你又去找俺姐姐咧?什么又去,不就是早晚去一次吗------你,你的手,脸上都是血------孔柯抬起手,满是雪,手掌里一条两厘米长的口子。孔柯扬声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正视个*,快跟我去医院,叫你姐包上。孔柯的姐姐叫孔伟,师医院医生。长的不很靓,条子还可以,特别是嘴角的痣,象会说话的门铃,吸引着孟庆华,拉下战斗英雄的架子,死皮赖脸的追。关系尚未定,若及若离,让孟庆华伤透了脑筋。 一看到孔伟孟庆华就叫喊,快包上,手流血了。孔伟正和一个女兵唠嗑,忙跑过来,拿起孔柯的手,又看看满脸的血,咧起小嘴,痛惜的说,咋整成这样啮?孟庆华抢过来解释说跑障碍整的,孔伟一听来气了,说星期六跑那道子障碍。拿来药棉又瞪着孟庆华,你整啥啮?不用看,共军的战士都这样。孔伟把小嘴一撇斜了孟庆华一眼,还要不要谢谢你这个优秀的共军。孟庆华嬉皮笑脸地说,现在谢谢俩字不值钱啦,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还胼着脸说,你少领小柯半夜里去师果园就谢天谢地咧!那是在进行偷袭训练。训练?我瞧你是想吃桃才对。孟庆华一手抚着下颌讪笑道,也对,这叫利益驱使!孔伟刚要说话却听到广播里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声,孟庆华说是紧急集合,快跑。孔柯嘎嘎大笑说一定是要去抗洪,这几天全国都在抗洪。“你高兴啥,包完再走。” “包个*,死不了。” 孔伟停住盯住孟庆华。 “好,好,包,你包……” 出了医院,孔柯边跑边说,排长,啊嚏排长,你看这风刮地多好啊,还有这树,呀呀的乱舞……”一股狂风在孔柯身边盘旋着,直卷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那一块块的乌云如千万匹脱了缰的野马,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孔柯奔跑着,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想让狂风把他拖起,拖到天上,跨上坐骑,参加战斗。孟庆华立住,斜过身子,背对来风瞥着孔柯,暗道这小子真他奶奶的虎。他想起不久前的一次拉练。全副武装徒步在山里行军三百公里,这在他铁打的汉子孟庆华都磨破脚板的行军,对孔柯却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脚没长泡脸没生疮,回到连队,仍活蹦乱跳,干这干那,人家找平路走,他却哪儿不平哪儿走,根本没把几十斤的背物放在眼里。拉练时搞了不少战术动作,如隐蔽,不少人包括他孟庆华听到警报声,便在路边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蹲下来,而孔柯却迅速地跳进沟里,然后来一个制式的卧倒动作。孔伟来检查生病号情况时直说,你咋呐虎啮,看你这衣服造地!从此孔伟再也不放心孔柯,要孟庆华看着。孟庆华带着他整。 营院在狂风中精神起来,被修剪的只余几根小*的枫树,恨死了自己的小手,不能象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尽情发挥,也激动万分的乱摇着。东面垃圾桶里几张破纸被风卷出来,在操场上飞跃盘旋,仿佛美妙迅急的花样滑冰。 一阵忙乱之后,地爆连四个干部,二十四个兵全整装完毕,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立着,等待连长的训话。王连长在一边眉头紧皱,狠抽着烟卷,忽的仍掉,快步走到队列前。 说一下,抗洪,分配只去二十个,病号下来,没有力气的下来,不想去的下来……我知道大家都想去,地爆连都是好样的,但是上边只分了二十个名额,就是说,必须有四个要留下来……指导员上来解释,党让干啥就干啥,一切服从党的指挥希望大家服从支部的安排. 孔柯在队列里兴奋的不能自抑。连长叫他的名字,他迅速答到。连长说出列,他便大步跑到队伍的一边,连长又念了三个人的名字,加上孔柯四个排在一边,四个人三个打拉着脑袋,撅着嘴。孔柯一看不对劲,叫了一声报告。干啥,连长问。不行!俺得去! 你有病! 连长语重心长。不行,就得去!孔柯倔强地说。你说去就去,他奶奶地上面只分二十个,都要去,还有个王法吗?连长大生其气,怒视着孔柯。 “就得去!你不让去,留在家俺就跑!”曾柯拿出了杀手锏。哪能个连长不怕跑兵,那是要挨训的,整不好星星要给挖去一个。 “你跑?你跑那去------”连长气懵了。 “不给你说------” “放*!给他奶奶的连长这样说话呐?”孟庆华从队列中窜出来,滚回去!孟庆华脸涨得通红。孔柯看着这张布满坑坑的脸,眼泪哗地落下来,跑回连。 他本想进班大哭一场,走到连部门前,停下来,狠咬着嘴唇钻进连部。拿起电话抹了一把泪迅速地拔了号,忽儿又打了个长长的喷嚏。 “姐姐……”孔柯哽咽咽了。 “咋咧?咋哭了啮!”电话那边关切的问。 “连长不让俺去抗洪,他说有病不能去,俺只是感冒了姐姐!” “能成吗!手现在咋样啮?” “俺就得去!” “孟庆华啮?” “还在下面,他也不同意!” “你别急,我给他说说,实真不行咱不去了,啊!” “不行,就得去……”这时连队的人稀里哗啦上来了,有的在取掉肩上的背包,有的边走边兴奋地议论。他觉得一下子和他们拉得好远好远。 “姐姐,排长来咧你给他说话吧。” “孟庆华你干啥吃的?”孟庆华接过电话就挨骂。 “我干啥吃的!他违抗命令……” “我不管,你必须把小柯整去!” “我是啥呀,小姐,我只是个排长哎!” “我不问,你整不明白这事,就散伙!” “散伙?他娘的散伙就散伙,大不了光棍!” “好,说准头啦?孟庆华,他他娘的以后别来见我!……”孟庆华愣了,那连电话挂了。孟庆华慢慢地放下电话,看见孔柯没好气地骂了句,钻进连长的屋。听见孟庆华问,团里就给二十个名额?就是,你说咋整!指导员也在屋里,要不再争取一个?孔柯一听暗暗高兴。指导员却说,争取一个影响不好,要争取你就争取四个。孟庆华脚踏得楼梯吧吧响,下楼了。连长走了出,笑眯眯的拍拍孔柯的肩,你能整,你姐,你末来的姐夫更能整,说完自顾张着大觜笑起来,孔柯抑制不住对着他打了个大喷嚏。连长叫了一声,抹了把脸问行不行,能不能上战场。孔柯一个标准的立正说能。好样的,又拍拍孔柯的肩说,不愧是孟庆华的兵,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抗洪回来我还要整你,对你的违抗命令要狠整,对你的走后门拉关系也要狠整,你最好给我快把病养好,抗洪时多立点功。孔柯乐了,一蹦三丈高,跑回班。正给班里的同志吹牛他咋地咋地能去了,其他的同志也能去了。孟庆华已站在背后,虎视着他,说晚上六点的货车,先休息一下,便躺到床上,闭了眼睛,惟有青烟能证明他还醒着。其余的同志都爬上了庆。孔柯坐在床头柜边翻腾。戴上团微正欲躺下,又稀哩哗啦地翻腾起来。翻出了连长早晨给的药片,苦着脸,干吞了三片,正要包好放起来,又取开倒出三颗吞了下去。 孔柯醒来时,出发的时间已经到来。狂风住了,天也晴了,夕阳趴在山头上,余辉映照在营房前一字排开的几十辆卡车上。整个营区沸腾了,各单位整齐的队伍打着大旗,唱着歌正开进大操场。路边几个拿着小黑包的军代表正在谈论着。师首长也来了,都在有序地忙碌着。孔柯看看天,蔚蓝的天上还余下几朵黑云。此时,尽管他仍口干舌燥,却很兴奋,脚步特别轻松,两腿充满了劲,直想蹦起来,跳起来,没有受伤的手嘎吧嘎吧响,直想把前面的王强当耙子。一切就序,师长宣布完命令,政委走到麦克风前,孔柯激动得要命,团长宣布命令已经让他热血沸腾。如今,他最敬爱的政委又要说话了,他觉得全身快要炸了。政委操着有力的江西口音说,同志们,上级命令我们立刻奔赴抗洪抢险第一线,我们师是个英雄部队,我们的官兵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我们一定要发扬老一辈的光荣传统,誓死保卫祖国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与洪水战斗到底。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圆满完成任务……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孔柯早憋足了一口气准备吼得最响。于是一声有——被官兵吼得震天价响。 “下面我宣布,出发!” 第一梯队的大旗被举的老高,一队接着一队,大旗后面是小旗,唱着《走向打靶场》《大刀进行曲》开始登车了。一上车,大家便打开话子。 “爽死俺了,回来一定写信告诉俺娘!”小山东孙易说。 “不能说,家里会担心的,”成熟的王强说。 “抗洪怕啥,又不会死人!”陆朝和刘帅一起说,孔柯立刻接过, “咋不死人,死的多。” “个熊,老子还没死过呢!”孙易捶了孔柯一拳头,要在平时他一定要再捶孙易,但是他看见对面的排长一直没说话,坐在车门前,低着头抽烟。他有些可怜排长,埋怨起自己来。 “小柯还成不?”孔柯张开眼睛,看到了孔伟姐姐。兴奋地叫起来:姐姐你咋来咧!跑买卖声令对面的孟庆华一颤,慢慢地抬起头又痛苦地低下。 “孟庆华,你他娘的有种抬起头看我……”这一句“他娘的”给不太秀丽的孔伟添了些许跳跃的美。“看有他*用,又不属于自己的,撑死了眼,痛死了心!” “知道了就成,抗洪小心点,别整个烈士回来,”孟庆华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嗨!早说哎,早说我他奶奶地不心苦情愿的服侍你鞍前马后!” “哎!是个好孩子,注意保持发扬。” 前头一辆车发动了。我庆华看看手表说,回去吧。孔伟有点激动,“你,你小心啊!------照顾好小柯,他要整个三长两短的,我……你他娘的就别回来啦!”说着眼都红了,扭头就走。孟庆华呆望了一会,忽地在孔柯头上打一巴掌,都是你他奶奶地功劳,老子这辈子有靠山啦!说完露着满嘴黄牙哈哈笑起来。孔柯觉得喉舌干燥,头痛得厉害,没笑。 晚上六点钟东去的大货车奔赴前线了。也许是吃了太多药,孔柯眼皮快要张不开了,孟庆华让他睡下,他本不想睡,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狂风雨在战场上任意肆虐,大炮机关枪震耳欲聋,喊杀声地动山摇。一个长得象孟庆华叫黄继光的家伙,带领大家冲击。突然,面前地洞里喷出机关枪的火苗,打死了孙易王强,脑袋都开花了,全身血淋淋的,胸前满是子弹洞眼子。“黄继光”命令孔柯用身体把地洞堵住,让大部队冲上去。他刚要冲上去,看见死了的孙易、王强,又退了回来,全身燥热,害怕的发抖,哭咸着说不去,不去。“黄纪光”大骂,他奶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就你一个孬种,你他娘的孬种…… 孔柯大叫着醒来。孟庆华正盯着他,火车停了,天也亮了,孔柯猛的跳起来,迅速的打起背包来。孟庆华使劲的拉他一把,迫他坐下,摸了摸他的头。孔柯说没事又继续打背包。 “不用打啦 !” 孟庆华牛气冲天,。开了一夜也没开出城,扯他奶奶地王八蛋,洪水退啦,半夜里来的通知!孔柯愣了,又急趴上窗口,满眼的高楼大静静的立着。 “混蛋,他娘的混蛋------”曾柯哭喊着,顿时全车的人一片大哗。有的跺脚,有的用头擂打车箱。 “别叫啦 ,你们希望洪水来,希望逞他奶奶的英雄,老百姓咋整?都给我精神地,不准他奶奶的气馁!”孟庆华一吼,立刻静了下来,孔柯也不敢吱声了。忽然梦境闪现在脑海,他不由得爆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同涌,在关键时刻他孔柯却成了孬种、怕死鬼。 想不通他也要想,而且他要改变梦境——这才是真正聪明的孔柯。 |
202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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