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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2002年写了一个月,投到《西南军事文学》裘老师说有点问题,我一直没能静下心来修改,也一直没有一个思路。也许就因为这个小说的原因,三四年了,我没有动笔再写小说。现在把它原文发出来,大家能给我提点意见最好!虽然文章结构有问题,但是偶自己认为,在某些地方还是很好的。 海天一线 人类最伟大的成就都是在彻底地战胜自我的同时取得的。 人类最崇高的目标都是在彻底地战胜自我的同时到达的。 ——摘自余文清一新闻稿 搞新闻的都知道,不好搞。特别是在没有新闻或不算新闻时,不好搞也有人在搞,而且有些人搞得正欢。余文清就是。 余文清,男,中尉军衔,哲学硕士。个中等,脸瘦,头发长,又不经常梳洗,落了灰尘,拿手往后一划拉,就成了形状。用“军人的美学观点”来考察,得六十分有一定的困难。难怪有人将他形容成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但此车略有不同。现在不是有些自行车是电动的?就是安装了摩托车的一个零件,鸡犬升天了,跑得特快,还不必用力气骑。如何定义此车?自行车?摩托?就是摩托车,今天不是,明天准头就是,因为事物是发展的,发展方向是一片大好的,发展速度是跨越式的。余文清如是说。 何谓跨越?就是半年内由师新闻办杀到军区新闻处。一年内成为X报记者。抱这种想法不坏,现不现实?当然,这是理想、追求,是目标、憧憬。余文清要去新闻处,要当X报记者,自有他的能力。 讲到能力,你不得不承认,余文清是天才。举个例子,新兵班长在凛冽的寒风中训练新兵,班长迎着风,新兵背着风,这是什么问题?什么概念?余文清计上心来:这叫班长爱护新战士。如果您搞过新闻,您必须为他的“新闻敏感”拍手叫绝。部队要求严格训练,无论这个班长错对,稿子竟在X报上发表了,还正赶上了时候。再比如,看到演习阵地花花绿绿的“文化”布置,余文清拿出相机猛拍了三四个胶卷。其中一些也发表了,后来此类照片才相继开始在各类报刊出现。再后来,被反对形式主义给否定了,便再没人去拍。 总之很难想象,余文清是怎样知道报纸宣传导向的。 余文清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天才。 天才是啥?就是高人一等的人。 天才该呆的地方是哪儿?X报。 ※ ※ ※ ※ ※ ※ ※ ※ ※ ※ ※ ※ 山和海从来都是死对头,山冲着海打出一拳,海便向山踢出一腿。W团驻在山的拳头上,W团工兵连驻在海的脚踝边。山虽小,五脏却周全,除去峭崖瀑泉还有密密扎扎的松树、齐人高的灌木疯长着。 不长树不长灌木的地方是路,连着W团W团工兵连,黄土的面子,两公里许。 路比海神通,裤腰带似地勒在山身上,狠使劲。幸好有小石头坚挺硬朗,山才没有断开。腰带却失去了平滑。 余文清不喜欢这些石头,这让他浪费了用来干正事、干大事的体力和脑力。他一向是很卖力地使用他身上这两股力的。 早晨吃过饭,抓了昨晚开夜车写出来的稿子,到办公室去打印。在政治部小车库前碰见了科长。科长站在哼哼叫的29号车前,说:“余文清,你今天就下去吧,到W团工兵连。”坐上小车,又从窗子里伸出脑袋说:“好好干!”就呜儿跑走了。 余文清兴奋极了,立马调头,花了五元钱,坐车来到了W团。 W团今天正常双休。政治处办公楼里只有宣传股王干事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生硬地打着稿子。王干事是地方大学物理系的硕士研究生,原本希望来部队有所发展,发现部队并没有“物理”的活儿,很失望。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该是个硕士文化,便分到了宣传股,搞新闻。王干事却很是不争气,年年在新闻口子的评奖中拿上全师倒数第一。便再没心劲干。闹着要转业,未遂。王干事说:“ 哎!这么快就到位了?”余文清却说:“写什么稿子呢?”王干事不好意思的样子说:“瞎写,瞎写!”余文清扶了扶近视镜,说 “ 你是不会写新闻,满肚子墨水全用不到点子上去,新闻不同于材料,看起来很简单,一写就不是味道,”余文清自豪地说。王干事红白起脸,瞥了一眼面前东施效颦,花枝招展的余文清一身便装打扮,想笑却说:“ 哦!工兵连在西面,翻过山就是。你看这双休的日子,首长也不好找,也不能派车送你去…… ”说着自顾打稿子。 余文清今天虽穿了体面的便装 ,皮鞋却忘记擦亮 ,一如啄泥土找食吃的鸭子嘴巴。坐在车上,驾二郎腿时看见了,忙找卫生纸擦,卫生纸却没,干脆作罢。听王干事这样说,心里便赞起科长来。人不到电话就到了,这样的领导才是关心下属,主动给下属“搭台”的好领导。便说:“我这两条腿跑出来了,不用,不用。 ” 余文清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脑力。一段山路走下来,不但体力将要不支,脑袋也大了起来。 正当余文清精疲力竭想停下来歇息时,右边山坡丛林里忽然闪过一个影子。白色的,或不全是白色的。人?人只有脱光了才是白色的。余文清不细想,扛起相机便杀进了丛林。 余文清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运的人,干什么都很顺,他觉得他要抓住一条好新闻,有可能还要立功。 余文清确实是个很有运气的人,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再到部队,没遇到任何的阻碍,而他余文清又是神勇的将军,更显一路坦途。如果余文清想上天,好象也是小菜一碟。 “唬!”余文清叫了一声,四周寂然。 “唬,唬!”仍寂然。余文清四下张望,“ 唬—— ”突然,余文清身体猛得沉了下去。 忍着痛爬起来,发现掉进了陷阱。陷阱原是山的一个小深坑,被人修砌而成,上面搭几根细木棍,算不得伪装。余文清慌得打开相机,检查是否完好。正要吐出一口浊气,唬一声,一个银灰色的小鬼儿跳出来,站在陷阱边。 余文清嘿了一大跳,却是一个穿戴着防毒衣防毒面具的小兵儿,矮矮的胖胖的。 小兵一把拉下防毒面具,露出流满浊汗的胖脸儿,气喘吁吁的看着余文清。 “你叫什么?”胖兵开口问。 “老兵,快把我拉上去!”余文清笑着说。 “ 笑什么,老兵?!间谍!我日,间谍,哈哈,你露陷啦不……”说完再不管余文清死活,哇哇叫着“ 班长,班长,张辉,一个间谍”,跑开了。 余文清一恍,“间谍,我日,间谍”,看看自己,心里觉得很失望。 炊事班战士黄小连滚带爬又叫又嚷跑下山时,炊事班班长姚秋寒、二班长刘明两个正象斗蛐蛐一样趴在大棚里一棵丝瓜苗前。刘明说:“王所成,真能结出到回两米多长的丝瓜?” 唯一站着的王所成展开生着一颗黑痔的嘴巴,自豪地说:“那还有假,嫂子是寿光的大棚专业户。” “啧啧,高科技就他妈神……”刘明抚摸着已拉十字的小苗儿时,黄小便皮球似地滚进来。“ 班长,刘班长,间谍,我日间谍……”急拉刹车,喘地倒不过气来。 “你他妈踩着畦子了!” 王所成猛推黄小一把,黄小由着身子在大棚山墙上弹了两下,看看被自己踩了一个坑的菜畦子,也不气恼。 “间谍,我日……”两个站起来。 刘明拿眼瞥了黄小,说:“ 你咋恁虎啮?”黄小看看自己一身打扮,挠挠头,憨憨的样子说:“我穿穿,我穿穿!”刘明说:“穿不要紧,别让副指导看见了,要不,死都不知咋死的。” “嘿嘿!我在山上穿的,看不见的,”突然提高嗓门 “一个间谍,掉进我和金小杰挖的陷阱里了,戴个眼镜,还拿着相机,还喊我老兵,哈哈,逮住他保准立功!”两个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跑了出去。 爆破大王张辉听见黄小的叫声时,正用他的小钎子,锤子在涯边的一块石头上刻字,这位原先对抡大锤,打炮眼说尽坏话的大胖子,现在爱上了这一行,不但能重现抗战年代的石雷,而且石雷上也刻了字或者小人。这些宝贝蛋都被他秘密地埋在山的某个地方。不久前,他才完成了一部大作——一个大地雷,上刻保家卫国,下刻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某集团军某师某团某连某班战士张辉。然后花了五十块钱寄给了在上大学的女友。当头让邮递员及女友、女友的同学跌破眼睛。 张辉抹着五花肉的脸,站到陷阱边,余文清正敲着*股往上爬。 “你来这疙瘩干啥?”说话声音很大,又突然。惊得余文清掉了下去。是余文清太专注了。 “你们这些熊兵,快把我拉上去!”余文清眼看就要爬上来了,被张辉一喝,惊的又掉下去,日火极了。 “你到这疙瘩干啥?” “我是师新闻干事余文清。” “ 新闻干事?!扯你个鸡巴蛋,军队就没有新闻干事这个职务。”余文清一愕,一想边防连队的战士见世面少,也不能怪。“老兵把我拉上去吧,我真的不是间谍,是师里来你们连队采访的。” “拉上来 ,寻思吧你,等姚班长过来了,打死你狗日的卖国贼!” “ 就这儿!”是黄小的声音。余文清视线里多了三个兵 ,志愿兵姚秋寒,中士刘明。刘明今年23岁,小伙长得帅又精神。板寸头型,额前却流了老长的头发,如女人流海,又像屋檐。系当下军营中最流行的头型。符合军容风纪,又美观。 余文清见到救星来了,便忘记跟张辉生气,说:“你们两个老——同志(忽然发觉“老兵”确实不如“同志”好听),我是师新闻干事余文清,报纸上经常见到我的名字的。” “你说你是师里人,你知道师大门朝哪儿?门前有几根柱子?师长叫啥?几岁啦不?”姚秋寒却说:“师宣传科的余干事?”“对对,还是这位老同志有见识,我发表的文章想必你都看过了?” “没有。”姚秋寒没有表情地说。 余文清正不知如何是好,黄小凑到姚秋寒跟前问:“班长真是师里人呀?!我日,死惨了。”姚秋寒说:“去通知一下副指导员,师里来了个余干事。”黄小嘿嘿笑着扭头就跑,被刘明叫住说:“把防化衣脱了!”黄小挠挠头跑开了。 余文清抓住一根木棍,被张辉一提就飞了上来。不禁看住骂他卖国贼的大胖子。板寸头型,平的像飞机跑道,脑袋起码比一般人大半个。4号4的迷彩服,紧紧地邦在身上,一点多余的空间都不留。裤子裤裆处明显看出来有白线缝过,一根根藕断丝连。刘明说:“他叫张辉,咱们集团军出名的爆破大王,前年在‘雷霆97’大演习中,成功排除一个哑雷。军首长当场拍板给立了个二等功。别看他胖,李小龙的腿法踢很有火候了,估计象余干事这伙的,摆平四五个很轻松!”张辉见夸奖, 高兴地笑起来。余文清也笑起来,说:“你们连队还真能写出点东西来,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他呢?”余文清指了指姚秋寒。“他就不用说了,一等公臣,全区就他一个参加过边防扫雷。也不给你瞎摆糊,别看我,也是二等功早拿到了。但是余干事,要采访就采访余中,我们连出了名的老黄牛,优秀班长,优秀共产党员!” 余文清懵了,这么好的连队,这么多优秀人物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由得大喜。高兴地说:“看样子今天我没白来。”忽然看见姚秋寒低头站着,好像对此并不关心,对他余记者的到来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刘明说:“在我记忆中新闻记者到我们这疙瘩来采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走吧,余记者,到连队坐坐。” 余文清听了很高兴。他喜欢干别人没干过的事情,喜欢开先河。 工兵连的营房是前几年盖起来的别墅式两层楼房,共两栋,并肩靠着。一栋是战士宿舍,一栋是连部。连部楼紧跟着一排平房,是炊事班及饭堂。二者前面便是水泥篮球场、排球场。不远处海边的林木间是工程车库。余文清一看规模便知是营的编制?。 篮球场上已经整齐了五列横队,前面站着一名中尉。刘明说:“是副指导员张宇!”几个便跑到了队列中。副指导员张宇中等个,脸白,头发细柔,长相虽不似传统意义上的军人,味却足,“啪”一个立正靠腿,干脆利索地喊:“立正——”部队哗立正。余文清忙走上前说:“不用,不用,报什么告,又不是什么首长,解散吧!”张宇一愣,不解地重复了一句:“解散?!”伸出手走过去,说:“欢迎,欢迎,早听说要下来个硕士指导员,没想到真的来了,刚王干事才打电话,你好指导员。通讯员快把指导员的宿舍好好打扫一下”。 余文清立时呆若死鱼。 当日中午,余文清便杀回了师部。找了几个地方,科长都不在,手机也关了。最后在俱乐部见到了孟干事。俱乐部有好多女兵在排练节目,见到余文清都热情地打招呼,说余记者给我们照几张相片吧!余文清往常爱逗这些女兵,曾写过他们之中的先进个人,还让她们摆好姿势,拍她们看书的照片投报纸。但是今天,余文清没理她们,径直进了文化中心办公室。 孟干事大号孟遥,正组织一个文艺演出队,各种工作正在筹备。边忙边说:“你真的假的不知道,命令早下了,哦!那几天你去采访了。科长也是的,不说明白。忙啊!”说着端了桌上的烟灰缸出去了。余文清登时遭雷劈似地瘫在椅子上。孟干事又骂骂嚼嚼地走进来,说:“鬼子!拿这破东西出去了,我刚才想拿什么来者?” 余文清看看烟灰缸,蓦地想哭。 回到工兵连发现带来的装剪报的手提包已经不见,多半被车上的扒手扒了去。那可是余文清一年来发表的所有新闻作品,是他的心肝,他的血肉。气得直跺脚,心疼得要死。通讯员邵周帮收拾房子,见指导员这个样子,不敢吱声地站着。余文清看见了,说:“你在这干什么?去吧!”邵周一脸苦涩,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文书孙杰正在一张旧报纸上练毛笔字。见邵周低头走进来,放下毛笔说:“咋整的?这熊腮样。” “指导员的剪报在回来的车上被偷走了,生我的气!” “又不是你整没的,他生你啥气?” “他说你在这干什么,去吧!”孙杰哈哈大笑,说:“你他妈神经,别给自己大梁杠。” “指导员是师政治部的人,政治部就管考军校……”邵周说。孙杰走过来,拿起《语文》书翻看。 “别瞎寻思,看得出,指导员是个好人,文化高,我看你经常去问个问题,联络联络,感情不就有了。 电话响了。 接完电话,孙杰说:“咱们连又出洋相了,通知明天上午跟侦察连打篮球。” “那不又输了?”“指定,噢! 你去通知一下副指导员和副连长。指导员正在气头上,通知他不好,再说吧!”邵周刚要走,电话又响了,张着大嘴在门边等着。孙杰放下电话说:“金小杰这个小王八卒子又给军务抓禁闭室‘蹲点’了!” “又给抓住了?!我说不能去他不听,一点不思进取。”孙杰哈哈大笑,说顺便把这件事情也告诉俩老大。 ※ ※ ※ ※ ※ ※ ※ ※ ※ ※ ※ ※ ※ 副连长高国坐在桌前,入迷地看着《工程兵》。晚饭已过的时间,媳妇吴敏却着手收拾起一只猪脚。四岁的女儿在屋当央地上耍玩着一只自己会跑的舟桥模型,唠叨着故事情节。 猪脚是老猪脚,吴敏砍几刀没动静,迷茫地直起身来,见正襟危坐的高国,哼一声,从女儿身上跨过去,两手插腰站在桌边。 “哎,哎!”(村里的女人都这样叫自己的丈夫)见高国没动的意思,拿着刀的手突然掠过桌面。 “你!干啥——”高国抢过书继续看。 “吃饭啦!” 高国头不抬,说:“我知道!” “你知道*,写!看!还不是个副连,三十二了,你看人家小余,二十五,正连了,不害臊!”高国放下笔,怪怪地看着媳妇。 工兵连象公交车一样,指导员连长最多呆俩月,不是出了问题就是调职了。唯有他高国,坐的是长途。他知道自己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又不会做思想工作。但他热爱钻研,正因为此,赶上了科技练兵的大好年头,从自愿兵直接提升为副连长。 高国没想到,很知足,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回报党,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高国仍在实际行动。他的心平静的像一潭水,唯愿成就一翻研究事业。 余文清的到来,给这潭水投下了一块石子。他正努力容纳他。“都是干党的事业,小余有才我该高兴”。 吴敏不让他平静。那块小石击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在荡在搅,使他心烦意乱。 三年来,他的研究成果近于辉煌,军区都表彰了他的事迹,这完全可以提个正连了吧!更何况,他这大把年纪,再不提就要回家翻坷垃了。 高国不怕当农民,却怕回去,似乎是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 年龄是优势,知识是资本。和余文清一比较,高国发现自己成了穷光蛋。 他娘的一天兵没当过,却也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正连职干部;在部队的日子还没我零头多,也成了上级领导;写了几篇泡沫文章,比研究出科技成果的提升地快;摸爬滚打的不如拿笔杆子糊吹烂造的。高国大惊,一时间,他坚守的大堤决口了,慌了手脚,拼命地想“都是干党的事业”。 书看不下去了,起身摘辣椒,吴敏夺过来,说:“砍猪脚去。”高国就去砍猪脚。 女儿的舟桥模型和高国的脚撞上了。高国发现新大陆似地丢下菜刀,“哪儿来的?” “余叔!” “余文清?” 女儿紧抿小嘴狠劲地点一下头。 “人家小余啥不比你强,硕士文化水平!你呢?初中没毕业,函授的那个工程什么大专也不知承不承认!”吴敏边摘菜边说。 “强,强你咋不跟——”意识到错误,忙闭口狠劲砍骨头。 “你个龟孙说啥?人家一个个谁不比你强,研究发明,狗*!也是初中生干的事。”高国不敢吱声,媳妇可有话了,是你骂我一句,我得骂你十句一百句的那种女人。 “跟你有啥,你说,三年了你回过家吗?是!我啥都支持你,连队干部少。我呸!你以为你是多大的官呐……” 媳妇是好媳妇,村里几杆子打不到的长像。性格虽然辣了点,但一个家,全靠她来支持着。现下虽又骂又嚼,过一阵子,便温柔地像个小猫咪——全是他娘的余文清。 有人敲门。吴敏忙闭口,高国说:“进来!”是通信员邹周,敬个礼,说:“副连长,侦察连要给咱们连打篮球,明天。” “他要打就打!”高国没好气地说。 “是政治处通知的,还有副连长,金小杰私自外出,被纠察抓住关进了禁闭室。” “知道了,指导员不是有了吗?让指导员带着去……”邵周怏怏地走了。他想不通,今天是怎么了,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那儿做错了?要不就是他们都疯了。 副指导张宇听到金小杰关禁闭的消息反应激烈,当时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放在桌上的茶叶水碰翻了,杯子掉到桌子边的床上。张宇怒气更盛,说:“这个小王八卒子,关了几次了,不知道改呢,关地好,关他十天半月,我是没脸去领人了。”顿了顿又说:“现在指导员刚来,你们这些想发展的也不知给个好印象,你们说你们犯了错误跟我有什么关系,受罪的还不是你们,还不是坏了自己。”邵周边收拾床铺边怯生生的瞥着在屋里来回兜圈圈的副指导员,不敢说话,心里却想又有活干了,这样的床单怎么洗,洗不干净又要挨训。张宇毕业于坦克学院,学的是坦克战术,分到工兵连,他没二话,把炸坦克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原来指望从排长升到副连长,却当了副指导员,他当然没什么想法,抱定一个思想,上级党委首长比他能,听他们的没错误。就像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一样,那么多的智利超群思想又先进高尚的代表集在一堆制定出来的制度、政策怎么都错不了。坚定这个信念,张宇心无二鹜。落实落实再落实,服从服从再服从是他的人生观。 “告诉副连长了?”孙杰边练字边问。 “副连长说让指导员带着去。副连长可能给嫂子吵架了……” “哎!”孙杰叹口气,轻轻地将毛笔放到笔架子上。笔架子是那种很艺术的石头做的,象峭壁小山。它旁边还有个石砚,黑色的。看这些家伙就知道字写的怎么样。这体现一个人对工作的态度。对于孙杰你不能说他在练字,该是在搞书法。事实上孙杰的书法是有一定火候了的。部队驻扎的这个省已经把他收归国有,还给他评了一个相当不小的级别。 “工兵连又完了,没指望了,还是练字的好,学我,两耳不闻连队事,一心只练毛笔字,”转头对着邵周说:“专心看你的书,考上军校,让咱们连也出个大学生。” “对班长,我听你的。”顿了顿又说:“今天我去取报纸,纠察见我穿白袜子,把我的名字记下来了,副指导员知道了又不知怎么训我了。班长,你说侦察连为什么总想让咱们连出丑?” “啥丑不丑,都一样,工兵连就这个局了,你要想给咱们连争点光,就少穿不该穿的东西,你看我,哦!我一般是不出去”。孙杰坐上床铺,撩开裤角提了提他洁白的袜子。 “班长,你看指导员咋样,能不能把咱连带起来?”孙杰深沉地一笑说:“弦呼!看他那个苦瓜脸,就知道不想在咱连呆,三个月,准撤!”邵周挠了挠头说:“指导员是师机关的人,他要给我办考军校的事,一定能……”“关键怕他走啊,我看还是副连长或副指导员保险,”孙杰抢白道。 邵周呆住,放下书看看窗外迷茫的白雾,又看看孙杰,拿起书。 孙杰瞥了一眼说:“怕鸡毛,我就不信,有分数还考不成军校了!” 余文清猛地推门进来,嘿地邵周一哆嗦,急忙站起来。孙杰立刻转过身,迅速地拿起笔练字,假练字。 “你们俩谁有烟?借我一支。”余文清啧吧着嘴一副饿狼样子。邵周双手齐摸口袋,拿出烟双手递过去,又忙找火机。余文清说:“一支就行,一支就行。”邵周急了说:“拿着吧指导员,拿着吧!我还有,我还有。” 余文清拿过烟转身就走。孙杰转过身,瞪着怪眼,说:“不会吧,这么贪!”邵周却笑了,很有成就感地拿起书,认真地看起来。忽然想起没有顺便告诉指导员打篮球和金小杰关警闭的事情。又一想,指导员对我的印像正开始好转,不能再破坏了。孙杰看了看邵周的样子,哈哈笑起来…… ※ ※ ※ ※ ※ ※ ※ ※ ※ ※ 为什么呢?原因何在?这一路平坦,一路顺当,怎么会突然有了悬崖,崖下就是广袤无垠,茫茫沧沧,沧沧茫茫的海?为什么呢?原因何在?一条小溪,先前顺着既定的河道奔突跳跃,在阳光下在清石绿草间哗哗地流淌,阳光明媚,天空蔚蓝,小溪清澈。 怪只怪命。任何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一个“命”字便解释了。用“命”解释说明人已经认了,就是服从了这种安排。服从这种安排,余文清有想法。 现在余文清坐在地上,*股下压着几本书,眼前一片战后余悸。书籍、衣服、用品、穿了没洗的袜子(现在只剩下一只了,孤孤单单的)填了满地板。也不动手收拾,背靠冷墙,猛吸烟。 余文清一向很不注意自己外表。这正如人们常说的人一写起文章便不同常人了一样。有的闭关练功,不走街,不见客,胡须长,头发乱。住处也乱地跟狗窝一般。由于一门心思搞新闻,余文清很少注意这些,每天早早起床,晚上很晚归来,拉了被子便睡觉。如今失意痛苦的时候更难有好的习惯。 人和动物不同,人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这对哲学的余文清来说是尤其重要的。没有理由,他活不下去,干不下去。他想思考一下,但脑细胞,甚至全身的细胞都在“打土豪,分田地”,也有点象吃了败仗的鬼子,自顾奔命不暇。 烟雾升起来了。 吸烟并非全是坏处如:疲乏的时候,吸上几口,它能给你舒筋提神;焦虑的时候,有一支烟在手里,就能坐得下来;激动的时候,烟一点,就能平静;兴奋的时候,烟能扩展人的幸福感;郁闷的时候,喷云吐雾,一切不愉快都随着那缕缕烟雾四散而去;悲伤的时候,有烟陪伴,孤独的灵魂就有了慰籍;智慧枯竭的时候,一支烟放在手里,灵感即如泉涌;失意心灰的时候,一下下弹着烟灰,力量便悄然聚集。现在余文清的工作就是吸烟,一支接一支地吸。 余文清上大学时吸烟,凶。后来听说吸烟有害健康,又因学习艰辛,身体虚弱,吸了烟手便发抖,决心戒掉了。干新闻后,采访时别人免不了要分烟给出他,推说不会,再不丢在手里终不知去向。余文清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向别人蹭烟,觉得不好意思,末了想,有了烟还了就是,烟瘾犯了是很难受的…… 次日上午,出大乱子了。孙杰正练着毛笔字,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毛笔跑了出去。“狼豪”牌毛笔怀着失宠儿童的心态,把洁白的宣纸糟蹋的一片狼藉。 孙杰跑到学习室就大喊:“邵周,邵周哪?集合了。”电视里周星驰正在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着:曾经有一段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感到后悔,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假如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从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假如非要在这份承诺前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有些经典语句不用背也是耳熟能详的,更何况,具不完全统计,《大话西游》工兵连至少看过二十遍了。有人说,《大话西游》是一种文化。工兵连懂文化为何物的不多,在连队没有什么“安排”的情况下,耳濡目染些文化起码是件好事情。 近一段时间,美国人在打南斯拉夫人,中国的台湾人便“月经来潮”似地噪动不安了。于是,工兵连流行起了《大话西游》之两岸关系版。小李(李登辉)学着无厘头周星驰,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合约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感到后悔,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假如大陆能够再给我一次从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天在场的所有大陆官员说两个字:我签!假如非要在这份合约前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邵周本想看书。要知道,当前他的首要任务是复习功课,考军校。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很多:一是进考场的问题。听说进考场没关系不行,邵周虽是城镇兵,但爹妈并不认识部队当官的,这让邵周伤透了头脑;二是高中的课程他只读到高二,高三的课程他几乎不懂;这两个问题压载着他,像进行工兵战术作业一样,腰后面别了把工兵锹,胳肢窝里夹俩大反坦克地雷,使他行动不能自如。打开电视柜,他想回去看书。然而,周星驰的吸引力不下于光明的前程。虽然成绩差,但是听人说考场可以作弊,一个 “根号”不认识的兵都考上了,邵周比这样的强多了;指导员是师政治部下来的,并且对他“很好”,于是放松了。坐在黄小身边看起来。现在,考军校到九霄云外散步,而邵周本人则与黄小假一副哭腔调,学小李的忏悔。听到孙杰叫,方才惊醒。跳上桌子,奔到电视前,“啪”把电视关掉。 余文清苦着脸在走廊里来回转,骂孙杰不早通知他。孙杰从一班出来,对着楼上的余文清喊:“一班长不在!”余文清不明其意,问:“干什么?”孙杰说:“余中是值班员,只他有哨子。”余文清喷火一样说:“喊!”孙杰就支开两手喊开了:“集合啦,集合,集合啦。” 寂寞的营院费腾了。 余文清走下楼,站在队伍前说:“听我的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兵大笑,有声音说:“KAO I 服了YOU,不立正就向右看齐。” 余文清就当没听见。 报数结果为16,五列,80人。那七十多人哪儿去了?细心看看,第二列远远超过十六,三列、四列起码二十五人,五列更多。一个个像怕冷的动物,你挤我,我挤你,纷纷向最“暖和”的地方挤。有个好位置,不担心被挤的就两手插裤兜大稍息。余文清说:“向左转,跑步走!”(余文清发觉“跑步走”不对劲,应该是“跑步跑”)。部队稀哩哗啦跑了。 也许真要用跑步跑。第一名跑出三十米了,最后一名才开始动弹。之所以动弹是因为既不想跑,也不想走。 余文清反复咕叨“跑步跑,跑步走”更觉茫然。 队列中多数兵则既不像跑也不像走,用蹦或跳才对。因为不蹦不跳就有可能被别人突然一个拌腿,着道。 一个兵的帽子被偷袭打掉,于是捡了帽子追着报仇;一个兵的鞋子被故意踩掉,便窜到后面以 “彼之道,还施彼身”;于是老鹰抓小鸡,小鸡抓老鹰地玩开了。队伍就突然间变长了四五十米,崎岖坎坷于山间路面上。 看着这出活剧,余文清笑了。 幸灾乐祸?痛心疾首? 一道光扫了过来,那是一名老志愿兵的眼光。光头,瘦而粗糙的脸上,有一块不很明显的伤疤。中等个,穿着整洁的冬装,虽也不成调地跑着,却完全掩不住他过硬的队列素质,是姚秋寒。 那目光似不屑、似埋怨,一闪即去。余文清的心头仿佛落下了一枚导弹,没有炸开,却正中要害。余文清笑容僵了。 蓝球场上侦察连的兵早已整齐的端坐在小凳上。清一色的小平头,清一色的冬装,清一色的米彩马扎凳,清一色的胶鞋。工兵连的兵就不同,除去部队不允许穿的什么都穿来了。 这时余文清意识到起码忘记了三件事:一、没有统一服装,部队显得花花绿绿,杂乱无章,不正规;二、没有带马扎凳,清冷的天只有坐在地上;三、此是比赛,不是观赛,谁赛?工兵连谁是运动员?余文清不知道。 不论怎样,先坐下来再说。这一急把向右转喊成了向左转,于是向左转,再向左转,看齐,坐下。 至少有二十个在笑余文清,十个在咒骂,八个仍在嬉笑打闹,五个直到鹤立鸡群才不情愿地坐下。 刚坐下,政治处王干事走了过来。 余文清又见到他了,不禁脸红了起来。当初,他还是余记者时,师里举行“新闻会战”,王干事作为W团的代表参加了会战。王干事不会写新闻,确切地说空有满肚子东西倒不出来。一写就是论文稿,一写就是问题稿,如部队开办的培训班多则十天,少则两三天,学不到深处,不合理;如地方大学生干部专业分配不对口(属于王干事有感而发)如卫生队为兵服务意识太差,给兵开的都是便宜的药,不论什么病状都开牛黄解毒丸,有的还过了期;如服务社商品太贵等等,尽是前人早已经发现的新闻。王干事觉得难得有一次跟记者见一面,热情很高,一晚上写五篇“新闻稿”。余文清很高兴,给予了热情洋溢地表扬和帮助。表扬当然是上级表扬下级的那种,帮助也变味的成了余文清自己写。但余文清高兴,这是一种优势,虽然他还是一辆破旧的电动自行车。 现在他啥都不是了。破旧的自行车都不是了。 人是不能不给自己定个位的,余文清觉得啥也不是了。 “你们的运动员?”王干事这样问了两遍,余文清才回到篮球场。转过身问:“谁会打篮球?”下面的兵仍在嬉笑打闹。一个兵突然站起来。余文清狂喜。那兵从兜里拿出一张报纸,从容地展开铺在地上,一*股坐上去,叫了一声“爽”,再无动静。 余文清一身燥热,想上去踹那兵。看见刘明朝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对面的侦察连队伍的姚秋寒看了看。呼地站起来说:“会打地跟我上”!话音一落,便有十几个跑了出来。 余文清对球类不感兴趣,对篮球可谓不懂,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开场不久,余文清便对这场篮球比赛有了理性地认识——差距太大。 工兵连的兵个个是英雄,个个是虎将,谁也拉不下谁,谁也不甘示弱。只要有球,冲啊!大伙全冲上去。结果球被传走了。英雄们个个眼冒金星,冲啊!结果人家又把球传走了。上半场时间不到半,比分为38:2。 工兵连2。 侦察连这边加油之声响彻云霄。一个矮个小黑兵站到队伍前,面向自己的人,坚定有力地举起他又黑又粗又短的手,中气十足咬牙切齿异常严肃地喊了一声“ 加油!”下面坐着的侦察连官兵立刻在他光辉的旗帜下集合报道。蹩足气来一句气吞山河的“侦察连!”然后小黑兵又来一句“侦察连!”下面再来一句“加油!” 为工兵连得了两分的大个子同金终于又有了一次投球的机会。只见他孩子似地抱着球,对小黑兵大喝一声“加鸡毛!”小黑兵吓了一大跳。正喊出的加油也停住了,但下面侦察连的官兵可不理会。“侦察连”之声震耳欲聋。 大个身高两米多,身宽半米,身厚半半米。他一声大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活蹦乱跳的“小大个”就愣在那儿。于是大个开始往篮下冲刺。在中场到篮下之间,他相继撞倒了三个,拎开两个,踹倒一个。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无敌,轻松将球放进篮里。然后又接住球,再一次放进篮里,又接住又放进篮里。 全场狂笑。久久沉默的工兵连,笑声响宇宙。 王干事看着同金,扶着肚皮,走到同金跟前,看同金仍没有罢手的样子,话都说不出来了。同金低头说:“王干事,多少分了?”王干事免强仰起头,笑憋住了,脸通红。 余文清仿佛进入了一个雷区,有敌人埋的地雷,也有自己人埋的地雷。他笑不起来,他已经被反步兵地雷炸掉了一条腿,又被定向雷炸掉了半边脸,他急于突出重围,但前方的雷都在那儿摆着呢,没有返途,只有踩上去。于是他一咬牙站出来,象董存瑞炸碉堡一样,悲壮的举起拳头,大喊一声,“工——兵——连”! 工兵连的兵还在笑。 余文清终于踩上一个反坦克地雷。 这是一个埋在地下很久很久,早该炸掉的地雷。 蔬菜大棚里姚秋寒换上了他的工作服——一身穿了六年的迷彩。迷彩服已经很旧了,膝盖的地方网一样,可以看见白肉。姚秋寒没有爱惜衣服的习惯,在黄瓜架子间的土地上摸了一块砖头作枕,躺上了。隔着补定摞补定的塑料覆盖,外面和里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虽然已是四月下旬,天气转暖,部队将要更换夏装,但有时候,工兵连的天气还是有点凉意。大棚里却暖的很。黄瓜长的很好,果实又长又多。姚秋寒用手指敲打着一根垂到脸前的黄瓜,忧郁地念着: 大海相隔日复一日/我的心已开始失去理智/电话里传来你的声音/但那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如果我久久不能见你一面/我们要如何谈起永远?/无论你去了那里/不论你做了些什么/我都在这里等你/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或者是伤心欲碎/我都在这里等你 我一直认为/我对你的爱持久不变/曾经欢笑,也曾尝过泪水/但是我现在却要和你永远分离/我不知道我将如何保住这段感情/但如果最终我仍能和你在一起/我将决不放弃任何机会/不管你去了那里/不管你干了些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或者是伤心欲碎/我都将在这里等你/在这里等你/在这里等你——”? “班长,班长——”是黄小的声音。姚秋寒急忙抹了泪水,坐起来,说:“这儿!” “我日,这个黄瓜长这么大了,班长,你叫我干什么?”姚秋寒一愕,说:“哦,去把王宏芬叫来。”“班长,你也知道王宏芬跟金小杰上街这回事?王宏芬这回惨啦,哈哈!” “放*,你就知道我要训他,快去叫来,哦!看在你爱军习武,穿防化衣在山上训练,精神可嘉,又没犯错误,这周你被评为好同志了,以后别想着私自外出,有事,我带你去。” 黄小见被评为好同志,怪不好意思嘿嘿笑,说:“班长我去啦!”于是皮球似地飞了。 四班长刘芳正在召开紧急班务会,班里十二个兵十一个直挺挺地坐在床沿上,大气不敢出一口。一个搭拉着脑袋,站在屋当央——副班长王宏芬。 四班是舟桥班,出力气的活。刘芳和王宏芬这一个芳一个芬,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多少沾了力气的光。刘芳是个大个子,身上肉多,又都是肌肉,力气储藏的当然不少。此时他把冬装脱掉,只余下白背心,包裹着他钢轧一样的肌肉。白背心已经很旧,又小。只能将就着盖住肚皮。旧了不合身了仍不丢掉,其一说的是刘芳节俭;其二说的是背心挺有纪念意义;上面是他光辉灿烂的历史。那是集团军作训处长因其训练成绩突出,特别奖给他的,上大书××集团军工程兵教导队二区队,下面有碳素钢笔小楷字的处长亲笔题词:赠刘芳同志英勇神武,万古流芳。刘芳每次洗衣服都提溜着心捏住题词,不让沾水。后来发现碳素墨水并不容易洗掉,方才宽怀。 王宏芬与张辉一样是第二年度兵,但王宏芬与张辉不同,技术虽然过硬又努力工作,但爱犯错误。每犯了错误挨了批评或找了去做思想工作,知改。于是,工作使劲干,不久挨了表扬称赞,骄傲了,便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又犯了错误。如此周而复始。刘芳早有退位让贤之心,无奈王宏芬狗肉上不了大席面。此次王宏芬所犯错误可是不轻,也即伙同金小杰私自外出。 “小芬呀,小芬,你让我咋说你,你是副班长,唆使十二班战士金小杰私自外出,十二班班长任军那老卒子不说我同意你们去吗?你能不能他妈争口气,长点记事钟,你说才几天,啊!属老鼠的,丢了爪就忘,整天瞎哆嗦(de se)。”刘芳正指着王宏芬的鼻子骂,黄小闯进来一愣,说:“我日,班长开会咧,嘿嘿!”刘芳看见黄小胖呼呼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气就消了一大半,上前抓过黄小衣领拖到王宏芬身边说:“小卒子,怪了今天私自外出你咋没去?”黄小说:“我津贴早就没有喽,穷光蛋啦,他们去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才找邵周开库拿出来防化衣,我还没穿过呢!”“我说呢,要不一定跑不了。”“哪儿——我们班长说了,这周我是好同志咧,我以后不上街了,我们班长带我去!”“哎——可以啊,有进步,老姚还把你教好了呢,王宏芬下周如果不犯错误,咱们班的好同志就是你的了……”正说着,见黄小捅了一下王宏芬,低声说:“你死惨啦!” 刘芳的话没被仔细听,很生气,说:“干啥?把我的话当放*呐!” “不是班长,不是,我们班长叫王宏芬过去!” “你他——”刘芳无奈的样子,说:“整到老姚那去了,走!” 王宏芬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里,喘不过气来。在王宏芬心里姚秋寒是个问号。他只听人说过关于姚秋寒的一些传奇,一些经历,比如他知道姚深爱着一个女人,两人经历过很多磨难最终走到了一起,但后来女人死了。比如他知道姚提了四次干,但都没成。考上了某军校,不知道为什么给退了回来,听说是因为没关系。他曾无数次听到姚秋寒找连队犯错误的兵谈话,没有不怕的。王宏芬一直想不明白,这个老志愿兵,他的班长刘芳都要尊敬有嘉地称一句老班长。班长如果在前面加个“老”字,就不得了了,是班长的班长的班长,最后一个是刘芳,王宏芬就没有位子了。 每次见到那个人,那个肩膀上扛了飞机的人,甚至每次走到炊事班所属地域,他都会产生一种无名的兴奋,又害怕。也许那是一种安慰,一种力量。 刘芳带王宏芬进大棚时,姚秋寒正收拾水龙头,见刘芳王宏芬进来,提一块红砖坐到山墙边,摸出烟,放嘴里,把三支举过头顶。刘芳嘿嘿笑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拿了一支,又捅了一胳膊王宏芬,示意也拿一支。王宏芬害怕地说:“我不吸,我不吸!”“拿着,我还不知道!”姚秋寒怒起面孔说。王宏芬畏畏缩缩地将烟放到手里不敢吸。刘芳又捅了王宏芬一胳膊,王宏芬不明白,转头看着班长。刘芳气了,说:“给姚老班长点火呀!” 王宏芬急忙摸火机,说:“我,没带!”死了爹似地沮丧。刘芳瞪了眼,掏出自己的火机,看见姚秋寒烟已经吸上了。 刘明两手插裤兜痞子一样走进来,后面跟着张辉。刘明围着王宏芬走了一圈,说:“伙子,又犯错误了?这回要姚老班长亲自跟你谈话,不简单哎,姓刘的那兵。”转头对刘芳。刘芳一瞪眼,说:“你别看我,你也姓刘,你们班李克你不是也没整明白!”“我们班李克他刚从十四班调过来,不象你们,整天私自外出,李克虽不干工作,但他不出事呀!” 刘芳与刘明在工兵连号称“二刘”,与古时候“三苏”、“三曹”意思相当,即两个厉害人物。作为连队技术骨干,练兵先进,两人的观点不同。刘芳工作踏实,一有空就去山上挖地雷坑,挖了再填上,再挖。如此周而复始,很像希腊神话中那个反反复复永无休止从山下往山上推石头的西西佛斯。虽然刘芳是舟桥班班长,但他不满足,他要的是工兵连的八大专业全集聚于一身。 刘明见到刘芳吭吱吭吱猪一样挖地雷坑便嘲笑,说:“现在都高科技了,还有你这样笨的人,你知道高科技是啥吗?往后打仗就是几个人几杯茶叶水,几包红山茶,坐在电脑前实施的是非对称、非线性五纬空间战,还有挖地雷坑的?!” 刘芳当然不服气,他知道有高科技这么一回事情,但那是将来的事情,起码现在,现在的工兵连离高科技还远得很,不练挖地雷坑练什么。于是就说:“拉屎都整一身汗,打仗不出力?!” “行了,行了!”姚秋寒没好脸色地说:“出事就是大事情,你那个李克和我这个王所成最让人头疼,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没办法了。” 刘芳哈哈笑说:“老姚都没招了,刘明你的那个李克没治了!” 刘明说: “王所成咋地了,不挺好吗?工作又努力,养猪又好。” 姚秋寒贪婪地吸一口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文化低,家庭又不好,想在部队发展,但总该是部队,是打仗的,不是养猪的。部队养猪说不上什么经营,不论吃多少东西,长大就行。到地方看看。”转向王宏芬说:“怎么回事情?”王宏芬说:“我们回来时走到桥下,我说桥下可能有纠察,金小杰说没事,要我在那儿等着,他去看看。结果,真的给抓去了。”刘芳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能不上街!” “我老早就没有烟了!” “服务社不是有吗?”刘明说。 “贵的很,软包石林街上三块五,服务社五块五,操他娘坑死人!”一直沉默在刘明背后的张辉说。那一双胖手扶在柱子上,仿佛要用力把柱子拔出来。 余文清将队伍带回连部楼下,说了一声解散,便回自己的屋,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心里泛滥成灾的黄河水一样,突然想吐,干使了一阵子劲没吐出来,难受极了。他想嚎啕大哭,又不能,把被子抓到头上,狠劲裹住,觉得自己好可怜。生活把他所有希望的大门都关的死紧死紧。往昔,那声言永不会感到疲倦的灵魂逃离了他的躯体。哲学、新闻都抛弃了他。 快到中饭的时候,副指导员张宇来敲余文清的门,大声说:“指导员,指导员!”余文清忙抹了泪,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仍能看出来,应了一声,弄了一脸水后才开门。 张宇心情很好的样子说:“指导员,你刚来,我陪你到连队各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余文清没有理由拒绝,擦了脸跟出去了。 连队各班人很少,三班一个兵坐在床上无聊地摆“王八阵”。五班一伙人在欢天叫地打扑克。张宇不好意地说:“大家都在学习室,指导员到炊事班看看,后面就是连队的蔬菜大棚,那是咱们连的骄傲!” 余文清真想说:谁跟你咱们! 进了大棚,张宇一愣,说:“你们都集在这里干什么?” 刘明忙说:“姚班长在给我们传授种菜的技术呐!”说完看了看姚秋寒。姚秋寒笑了笑,张宇才信以为真。对着前面抱着胳膊的余文清说:“这就是咱们连的大棚菜地,基本上能供应连队吃菜。那边还有猪圈,几头来者姚秋寒?”张辉说:“二是七头大猪,二十五头小猪,大猪都能出栏了。”张宇哈哈笑,说:“好啊,就杀一头,指导员来了,杀一头庆贺一下,庆贺咱们连来了一个硕士指导员。”张辉当先吞了一口口水笑起来。余文清拿手往头上划拉一下,挡住了眼睛权作笑了。 -------------------------------------------------------------------------------- ?原文:Oceans a part day afterday / And I slowly go insne / I hear you voice on the line / but it does’t stop the pain /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 How can we say forever / Wherever you go / Wherever you do /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s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nting for you / 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s /That thought would last some how /I hear the caughter , I taste the tears /But I can’t get near you now /I wonder how we can surcite this romance /But in the end if I’m with you /I ’ll take the chance /Wherever you go/ Wherever you do /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s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nting for you /Waiting for you 已是有夕阳的时候了,工兵连看不到夕阳的,给山挡住了。四月下旬,下午四点多,顺着连部往东,就能看到海变红了。 旧雾还没散尽,新雾就弥漫开了,飘在海上,毯开来让夕阳照,五颜六色,彩虹一样,又不象彩虹规矩,越发显得瑰丽。工兵连干部骨干可是错过这美丽的景色了。由于新指导员的到来,张宇决定提前召开连务会,让余文清和骨干们见个面。 篮球比赛的大败,给每个人的心里都添上了些许伤感,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会议由副连长高国主持,却一直没说一句话。长条红木会议桌边,三个主官成品字形落坐。余文清突然坐到老大的位置,浑身感觉不舒服,又心花怒放起来,之后便蔫了的菜叶子搭拉着脑袋,看红条纹的桌面。骨干们按班长副班长老兵落座,班长围着会议桌坐高凳子,副班长老兵坐自己搬来的马扎凳。个个拿着笔记本子,有的是理论学习本,有的是心得体会本,还有的是自己买的日记本。余文清看见了就觉得闹心。学习笔记本随便用,可见已无正规可言,但他不想过问。 张宇看看上坐的余文清,又看看对面的高国,说:“我们开始吧。”高国就开始了。 高国用他特有的山东普通话说:“同志们,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指导员余文清……”话音未落,骨干们就呱呱地拍起手来,声音很响,可能是屋子小的原故。高国就有点生气,心里说狗日的,谁让你们鼓的掌。见几个班长呱呱拍两下,拿起笔记本趴在桌子上,随意写画,心情才好起来。 高国继续说:“余指导员是师里面下来的人,师里下来的人一定能力比较强,余指导员硕士文化水平,研究哲学的,军事过硬,作风优良……”高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纪律严明,保障有力?再说下去就成了笑话了。谁都可以看出来,余文清军事不过硬,作风好象也不行。所以,许多人就开始在下面偷笑了。高国说不出话了,张宇接过去说:“指导员你讲两句吧!”余文清一愕,抬起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继续吧!”说完站起来就要走。张宇急忙说:“那咱们进行第二项!”余文清听说有第二项,才红了脸坐下来。抚了抚长头发,摸出烟来吸,吐出一口浊烟,见一帮子人都盯着看,以为大伙想吸烟,便拿出烟发圈。工兵连会议室是个绝对严肃的地方,从没人敢在这里吸烟。张宇高国都不吸烟,骨干们被一人一支分上,直到一盒烟发光。骨干们有的喜欢吸烟,知道场合推说不会,有的便吸起来。一个敢了,其余的胆子就大起来。 张宇啧吧啧吧嘴把无奈压在肚子里,说:“通知近一段时间师文艺工作组要来检查,牵扯到我们的工作一是卫生和军容,头发不合格的抓紧时间理,不提倡光头,你要是觉得不保险,理光了也不反对,你们看姚秋寒,这么老的同志了,从来都是光的。这次工作组来,同志们一定要高度重视,你哪个班出了问题你班长就写检讨……”余文清想笑,孟遥的那一群叫文艺演出队,叫作工作组,叫作来检查? 刘明二郎腿架着笔记本躺着椅背,一直写画不停。张宇喜欢这样的骨干,把要点记下来,回去一项项抓落实,是个比较好的工作方法。 刘明终于写完了,拿给旁边的刘芳看,刘芳抑不住要笑,又不敢。笑虫子却偏在脸上触动,刘芳就忽然张大嘴把它们都赶走。 本子传到十二班班长任军手里,任军微微一笑,却将本子传给了坐在后面的刘芳的二把手,副班长王宏芬。坏菜了,王宏芬哈就笑了。知道发笑原因的几个也抑制不住大笑。刘芳也跟着大笑,忽然看见是自己人,红着脸骂道:“他妈笑鸡毛!”把本子从王宏芬手里抓回来。王宏芬吓坏了,知道大祸将要临头,登时傻眼了。张宇发了大火,喝道:“笑什么!把本子拿过来,拿过来!”刘芳只得把本子递过去。中途却被副连长接过去,翻开看,原来是用钢笔随意勾画的人物素描。箭头打出一句话:指导员头型酷的*爆,想笑。抬头看看余文清,觉得满像,就知道是为他科研打下手之一的刘明的大作。把本子合上,收到自己的本下压起来,说:“没事,没事咱们继续开会!” 刘明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在关注着连队这个新生事物。在这个新生事物身上,有说不完的新:一塌糊涂的队列动作、稀拉的作风、长长的头发、记者、硕士文化、写文章、吸烟时能把从嘴里吐出的烟再用鼻子吸进去。 张宇想知道究竟,见副连长压下,知不好公开,便不再过问。余文清类似的事情见的多,于是就插话讲起了他在大学时候教授在上面讲课,他在下面传纸条的往事。讲到高潮处,发现语言已无法表达当时情景,便离开座位,手舞足蹈地讲。大伙听得入迷。高国瞥着余文清的样子,怀疑余文清的硕士文凭也和他一样是函授来的。张宇直无奈,几次想制止,又怕不妥,不知道怎么办地听着。 余文清见大伙听得起劲,东拉西扯就跑题了。讲他大学里的传奇经历,讲和女生恋爱经过,讲他如何一鸣惊人,一直讲到宣传科种种,讲到当前,忽然遭雷击了似的,心被揪住了,回到自己位置上,再不说话。 是夜,刘明辗转反侧睡不着。自从班里多了一名新成员,刘明就觉得不自在,有种压抑感。以前九点熄灯后班里仍是一片热闹。拉呱的、披衣服上厕所的、打手电看书的、喝水的很乱却协调融洽。作为班长,刘明乐意自己的兵活跃,不但不过问,反而积极参与。但现在班里死了一样的静。显然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使大伙都感到不自在。不速之客当然就是李克。 李克长像英俊,白静的脸绒毛很浓,年龄似不大,却不似黄小般稚气,可人。高傲却堕落,常说些消极的话,宣传黑暗面。此时,李克在听他县长爸爸邮寄来的CD机。虽然加了耳机,刘德华的声音还是很大。许多睡不着的兵就假咳嗽,以示反抗。刘明心就烦了,转头对着李克铺位的方向说:“李克,把CD声音关小点。”李克显然没听到,睡在李克下铺的兵胆子便大了,冲着床板就是一脚。哐一声,李克差点从床上翻下来。呼地坐起,把耳机拿下,说:“干什么?”刘明说:“把CD声音关小点,影响人睡觉,”李克却说:“小点就小点,干什么蹬床,毛病!这是我的个人权利。” 该着以前的性子,刘明会立马跳起来,把李克拽下床,一阵大脚飞过去。吞了一口吐沫,平静一下说:“你有权听,但这是在休息时间,这是宿舍,是公共场所,你有个人权利,但也应该为大伙想一下,顾一下集体利益。我想你们城市里的人应该是没有这样差的素质吧?” 最后一句刘明认为说的好,并且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李克果然不再犟嘴,乖乖地把CD收起来躺下睡觉。 但刘明觉得这件事情并没结束,也许还只是开头…… 清晨,薄雾。昨晚雾大的一步之外看不见东西,清晨,却散了。 余文清醒来时,部队已经出操回来。昨晚,余文清失眠了。先是拿固态的眼睛对着漆黑的窗,后来便坐立躺卧皆艰难。 余文清吸了很多烟,起床感觉喉舌躁苦,去洗刷,发现走廊里没有水笼头。政治部干事楼就有,不锈钢的,水很猛,又清凉。看见楼下一群兵在打扫卫生,头就猛烈地疼,心也揪着的酸,想哭的感觉。 张宇踩楼梯啪啪响走上楼,一脸“大宝”味儿站到余文清跟前,说:“指导员,今天没什么大的工作,你看怎么安排?” 余文清扶了扶眼镜,假一副笑容说:“你们看着办,你们看着办。张宇笑了,说:“那好就杀猪了!”乐呵地走了。 余文清索寞地趿拉着托鞋进了屋,一*股坐到床上再不想动弹。 思想支配行动,但行动也能改变思想,印度有个谚语是:播种行为,收获习惯,播种习惯收获性格,播种性格收获命运。 既然习惯被摧毁,又全不知自己性格,命运也无法估摸,就行动吧。余文清随常是把最后一句话说成重建的,重建什么?部队不同于地方,有强大的约束力,余文清不得不行动。 所以吃过早饭,余文清便随张宇去猪圈看杀猪。 除去过年过节,连队杀猪是件大事情,往常工兵连的猪多数是卖给地方,这一段时间,猪价跌了,便再无人问津。饲养员王所成说猪要卖了,再不卖就赊本了。的确,猪长到三百来斤,便不再长快,白耗粮食。 但是,有猪总比没猪好,连队有大冰箱,一头猪装进去都空档,又不会坏。 在猪的问题上副连长高国和副指导员张宇有不同意见。高国认为猪该卖掉,理由是工兵连是技术分队,伙食费不少,饭菜比团队其他连队有过之而无不及,吃了就没有了,不如卖钱。有了钱可以买东西,比如科技创新。 张宇认为猪杀掉与卖掉都一样,吃了也是省伙食费,不同的是卖掉猪连队手头有现钱,杀了猪省了伙食费只是团队给开的只限团内使用地支票。 高国烦见杀猪,恨得很,便不去跟班作业,去了储藏室,那是他的科研中心。高国坐进去就让邵周把姚秋寒叫了来。姚秋寒进去没吱声,帮高国收拾地雷零件。高国问安排好了吗?姚秋寒不停手回答:“没什么安排的,炊事班只一口锅能烧开水,那一口底早裂开了一条口子,不能烧水,也不能炒菜,将就一段时间确实该换了。拿两个行进锅让他们自己搞了。我杀猪的技术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捅了十四刀,猪还能满地跑,让他们搞吧。” 副指导员张宇派了四个人围着两个行进锅烧开水,十个人杀猪,另外还有凑热闹的张辉、黄小、刘芳、刘明等。一时间,猪圈前围满了人。 人多,顶用的却少。几十吨的舟桥能整明白,四百多斤重的猪就不行。 首先,猪谁杀是个大问题,几次杀猪连队还真是培养了一个能把猪杀死的兵,复员了。什么技术都留下了,杀猪的技术却忘记了传授。当然,技术并不是很专业。兵们多不明白,人这么智慧的动物,喝凉水都能咽死,又笨又懒的猪却要大费功夫。 现在大伙就围在一起讨论怎样把猪弄死,而又能吃到猪血的问题。 有的说让猪含雷管炸死。话一出口就被否定,显然大材小用不说,安全第一。又有人说拿大锤对着脑门撷死。这是个好主意,但忽略了一个前提——猪血,要吃猪血。带了吃字,众人就有了共同语言。有的说猪肥肠好吃,红烧。有的说猪脚好吃,多加调料煮,煮的稀烂;有的说猪头肉最好吃;还有人提出做腊肉,说姚秋寒会做,大伙就四处寻找姚秋寒。张宇很兴奋,说:“好呀!腊肉好吃,就做腊肉——”大伙都惊住了,一个个看着猪圈,美味可口的猪肉食品才忽然化作趴在水泥地上,边咯吧咯吧嚼小石头,边瞪着大眼看一群人的猪。 张宇说:“一步步来,一步步来,先把猪绑上,弄出来,然后再杀!” 立时,有几个兵跳进圈里,哧哧地撵。外面就嚷“抓,抓呀,腿,他娘的腿,我*,真笨!”圈里的兵并不还嘴,聚精会神抓猪。 一个圈里五头猪,皆肥壮,人一进去鸡窝里闯进了狼一样,乱作一团。再跟上去抓,白的,花的、黑的猪便一个个急狗一样,坦克似地跑。两个叫着我日,猪还咬人哩。跳出圈外,再不敢进去。大伙就泛难了。 张宇喊王所成。王所成就在余文清身后站着。本来他是奉班长的命令协助杀猪的,但眼见着猪要死了,却又陡生怜悯之心,没办法,躲在人后不吱声。 王所成,第二年兵,一直养猪。先前不会养,死了好多,后来经过一翻艰苦学习,被团里评为养猪大王,但脸上总不见笑容,又不爱说话,便很少有人和他搭腔,更没人找他麻烦。 “你是养猪的,他们跟你熟,跟它们好好做做思想工作,看那个愿意出来……”张宇笑着说。大伙也跟着一阵笑。 王所成默默地走过去,打开圈门,一头猪便哼着小调宽步走出来了。王所成立即把门关上,一头猪便被隔离。大伙都傻眼了,有人说:“靠!这么简单”。张宇说:“还是王所成跟它们熟,不过会养可不行,往后还要学学杀……”王所成瞥了张宇一眼,酸楚的样子走了。 猪在外面仍是不好抓,四五个人追着满地跑,终于被刘芳张辉双脚合壁踹翻在地,又有几个兵呼拉趴上去压住。 猪绑上了,杀仍然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张辉沉不住气,拿木棍在猪身上打,猪哼哼讥讥,似乎很舒服。 “拿刀来!”大伙立即看向说话的人。 余文清立即便成了怪物,一个个瞪着怪眼上下打量着这位凤头、长脸、瘦身子的四眼镜指导员。 有人递上来一根一头磨尖了的钢筋棍。钢筋棍足有拇指粗细,四十公分长短。余文清扶了扶眼镜接过来。黄小说:“没有刀,我昨天和所成一起磨了好长时间,保准管呼。” 余文清不说话,抓住猪耳朵,对着猪下颌捅了进去。 余文清没杀过猪,但见过杀猪。 余文清他爹就是个杀猪卖猪肉的小贩儿。但爹不让余文清学他这门手艺。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余文清不要种地——吃定量?。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人者,食人,治于人者,食于人。你想想,坐办公室里的沙发椅子上,软呼呼的,喝点茶叶水,扇个电风扇,报纸一拿,一天啥事无,不好?不过,话得说回来,爹总是在这时把话转方向。这要在上好学的前提下,考不上大学,别说坐办公室,媳妇都没得娶。 余文清当然认为杀猪没出息,但他想学会杀猪,起码要懂得杀猪的动作要领,关键时刻,他可以挺身而出,别人会认为他是个知识丰富的人。 没有比向别人传授自己的知识、经验更要他兴奋的了。 余文清一刀就将猪结果了。他没有随后讲解动作要领,只是挪了挪脚,猛地拔出铁棍,一股鲜血随即喷射而出,下面早有人拿盆接上。 余文清扶了扶眼镜说:“把盆里加些盐!”丢下钢筋棍走了。他对自己的多嘴感到深恶痛绝。 余文清“精湛”的杀猪技术,引来了不少兵围着看,一个个目瞪口呆。 黄小跑到储藏室叫喊着:“死拉,死拉,副连长,姚班长,指导员一刀就给干死了,把猪!” 高国瞪着这个热情过度的兵,吼道:“杀猪有啥看,毛病!”黄小就灰溜溜地挠着头走了。高国要气爆炸了,呼啦把面前的地雷零件全推到了地上,滚了一地。 姚秋寒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一个引信,离开座位蹲下身子拾起来…… 余文清觉得自己掉进泥沟里了,他这辆将要变成摩托车的自行车掉进泥沟里了。那里面全是垃圾。烂菜叶子、方便袋子、死耗子,挥不去撵不走,有的还粘在了身上。他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沉到了脖子。他挣扎,但绝望了,惊恐地看着岸上美丽的景色,那上面有许多人来往。那些先前对他怀着尊敬、羡慕、器重的人看着他,远远望着这可爱的人儿一点点的溶解掉,却无动于衷。余文清忽然有种冲动,他要让他们伤心,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彻悟。在回屋的当儿,他接到了W团政治处主任的电话,主任不客气地说:“余文清可别忘记写几篇稿子,要多写,今年W团要在新闻报道上打个翻身仗,拿师第一名。”又问余文清在干什么,余文清说杀猪。主任没对此发感想。末了,又加了一句多写。 余文清不想写稿子,要什么都不要写稿子了,比如杀猪都好。 天黑透的时候,营区便开始灯火通明了,兵们在看电视。余文清焕然一新,房子收拾干净了,积攒的衣服洗了,皮鞋也开始能照见余文清的笑脸。接下来,他要展开行动了,行动之一是晚点名时,他准备宣布,明天,即星期二,下午举行联欢会。他相信,这个决定将惊动连,惊动团,有可能还会传到师里去,这样就最好。要知道非过年过节,非特殊原因,非休息时间举行联欢会,那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余文清脸上流露出几天来难得的笑容,其性质当归属*笑。 灯突然熄灭了。室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余文清一凌,摸索着走了出去,撞到了凳子,碰到了小腿,疼的直咧咧。突然营院中传来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余文清剥出一身冷汗。当兵以来余文清就拉过两次紧急集合。一次是余文清先头没找到裤子,找到了又穿反了。第二次余文清跑了个老末,被教官训了个狗血喷头。对余文清来说部队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拉紧急集合,每次他都紧张的要死。 看不成电视的兵从学习室涌出来,正怨天叫地,听到紧急集合哨,全东撞西跌地跑回班。 余文清正四处折腾摸水壶,一个人背着背包打着手电进来,见是副指导员张宇,说:“快,手电手电,水壶找不到了!”余文清下午收拾屋子时,收拾了水壶。当时三心二意,边打如意算盘边收拾,脑袋没注意手的动作。张宇把手电给余文清,也帮着寻找。 “谁拉的紧急集合?” 余文清停住,手电照准张宇的脸,说:“谁拉的?!”余文清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工兵连的最高首长。“我没拉呀!”张宇说:“你没拉,我也没拉,谁拉的?” “副连长?”“不可能!他在工兵连从来没拉过。就算他要拉也要经过你的同意,也要经过支委会研究决定,会不会是团首长来了?” 两人急急跑出去。 余中站在队伍的当央集合队伍。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个慢的了——”突然插进一个气喘嘘嘘的报告声。余中走到跟前,手电照了脸说:“快点不行。”夸张地往兵*股上踹一脚。那兵立刻嬉皮笑脸地跑到队列中。 “我希望这是最——”“报--告!”余中嘿了一跳,手电光射过去。“老班长,你喊什么报告!”吸足一口气,大喊一声:“入--列!”最后一名是姚秋寒。 官兵们被这不正规的紧急集合及余中、姚秋寒的正规振奋起来了。 余中“啪”一个立正,威武地命令:“全连都有了,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制式的转身,起跑跳,到余文清五米远处,啪立定敬礼。 余文清慌忙还礼。 “指导员同志,全连紧急集合整队完毕,应到一百六十五人,实到一百五十五人,其中两名休假,五名外出学习,三名生病住院。请您指示,连值班员余中。” 余文清突然间激动起来,骄傲地看看一边站着的副指导员,又看看站在队列排头的高国,说:“稍息!”余中拉了一个长长的“是——”,敬礼跑到队尾,挺高胸站住。 紧急集合是谁拉的?并无首长到来啊? 余文清走到高国身边对着高国的耳朵,说:“副连长,你拉的紧急集合?”高国不明所以,看见余文清的瘦脸,摇了摇头。余文清一愣。哪个兵有这么大的胆子?余中?!余文清叫余中。余中跑过来,余文清小声的问:“你拉的紧急集合?”余中懵了说:“我?!”然后笑了,“我那敢!”余文清无奈,支走了余中,便用他有生以来最标准的跑步动作跑到队列前,(转身时差点跌倒,没转好,很不好意思,又气恼)然后再用他有生以来最最标准的敬礼动作敬了个礼(不知道要说“请稍息!”),队列哗稍息。 “宣布一个决定,明天,明天是星期——二!下午四点,全连举行联欢会,每个班最少出三个节目,孙杰今晚把节目统计上来,明天晚上会餐。”转向张宇说:“副指导员,让司务长明天上街买点水果瓜子,再买点会餐的食品,多买点。”然后转向队列说:“炊事班明天做好会餐准备,人手不够找两个班帮厨。完了。” 下面哗立正,余文清还礼(没说稍息),跑到一边。 队列中一阵讥讥呱呱地议论。直到余中站到队列前准备喊口令时才结束。张宇却走过去,给余中摆了一下手,余中下去了。 张宇铿镪有力地下口令。 “都有了,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部队开始围着篮球场跑。本就不大面积的球场被一条大黑龙挤满了,龙触动着他无数只脚,向前走。 余文清看着这场面,扶了扶眼镜,竟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感。机关确实不同于基层,不需要整天为一点小事给兵扯喉吼,这有啥出息。余文清庆幸自己并不是这样,起码在他心里是这样感觉的。 脚步声由杂乱到整齐,显示兵们已经进入兴奋状态,使劲地跺脚,大地震动地直发抖。张宇喊了几个口号,部队声如雷。 余文清听着这声音,看着隐约兵们脸上激动的笑容,搞不懂了。集合打篮球是项娱乐活动,这些兵却不爱参加,现在呢?难道是兵喜欢拉紧急集合? 张宇喊了声立定,便开始整齐队伍。一个兵的背包散了,狼狈不堪地抱着被子,但紧张气氛十足,稍息看齐,动作迅速。球场上掉了一只胶鞋,默默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余文清看着张宇,敬慕涌到了心头。心想这样才是真正的带兵人,余文清不行,不是不行,才尽其用是很重要的,这一点很多人没认识到。 张宇发射炮弹似地说话了。 “谁拉的紧急集合?啊!吃了老虎胆了。想紧张是不是?好,你们等着,都给我把心提溜着,随时随地都有紧急集合等着。你们看你们的内务卫生,啊!猪窝,今天这个事情,连队不会就此打住,一定把你那个人挖出来。紧急集合是你们拉的吗?犟,会痛苦的!”张宇以此结尾说:“立正,解散。” “杀!” 兵们都看住冒失鬼,是张辉。 “看我干啥,平时不都喊吗?”几个兵怪叫了一声,又喊又叫地散开了。 张宇气地要吐血了,连队有人胆敢不经过连队党支部拉紧急集合,这还了得,传出去,不又是事。说小点是恶作剧,说大点是不讲政治。新兵决计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捣蛋兵正嫌生活不舒服,不会干。那就是老兵,志愿兵,而这些人具他所知是个个优秀的,思想觉悟高的,为什么会吹这个哨? 余文清宣布的决定也使他想了很多。结论是余文清空有硕士文凭,对兵一点不懂。但不论余文清怎样无能,上级党委既然让他下来了,自有安排。更何况,余文清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要落实。错了当然是错了,但他是在服从命令。 有人敲门,张宇说:“进来!”是李克。李克说:“副指导员,我不想在工兵连了,你把我调到别的地方吧!到什么地方都行,农场也行,只要不在工兵连,这个你拿着。”说完把一个信封丢在书桌上,哐一声把门带死,走了。张宇一脸疑问,拿过信封,里面竟是500块钱。张宇头顶刹那间剥出汗,竟憋着一口气喘不出来,紧张极了。张宇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成长进步靠的是自己地努力,所以他从来不跟人送礼走后门。就是在他考军校时,有人劝他跑跑领导,他也没有。他觉得如果部队领导不正气,部队就没有希望,张宇在部队干也没意思。更何况,自己家里一穷二白,没钱送,也不愿送。结果他证明,部队是有希望的,他没有通过任何关系考上了军校。这使他坚定了要留再部队长干。尽管有时一些政策他想不通,但他还是坚决服从,他知道首长这样做是有他们的目的的,必然是正确的。 如今,别人给他送礼,他收不收?对于家在农村,媳妇还没娶到的张宇来说,500块钱,不算多也不少,可以买好多东西,有很多用处。收?不收? 张宇急了,坐在床沿不知所措,头上直冒汗,心也跳得厉害。连忙找地方藏,却怎么都抑制不住得紧张、害怕。照着自己的脸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张宇啊,张宇你他妈是不是共产党员?你不想活啦?”又给了自己一耳光,打开门喊邵周让把李克叫过来。 李克站到门前不说话。 张宇说:“把钱拿回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拿回去,听见没?”把信封塞到李克怀里,打手电去找司务长。再不敢看李克。 司务长上尉副连职,家里收拾的跟洞房似的,家具一应俱全。上级每年清理干部宿舍,严禁干部宿舍家庭化,他的家具总能逃过劫难,锅碗瓢盆一样不少。不但如此,司务长还通过关系,搞到了一块地板胶,铺在水泥地上,可在屋里光着脚走动。司务长的夫人此时便是如此。张宇看见了就不高兴,又不好说,坐下来闷着头不说话。 司务长穿着很漂亮的棉托鞋走过来,说:“刚才谁拉的紧急集合?”张宇不高兴,说话就不讲礼貌,但和司务长的关系相比之下比较要好,随他意见。 “你没参加不知道也就算了,稀里糊涂给拉了紧急集合!” 漂亮女人走过来爬上床,说:“你们工兵连的兵怎么都不如其他连,整天告这个告那个的,一个烂主食间,非要两把锁锁上,我们吃你们连什么了?你说。”张宇烦这个女人,虽然样子好看。低头不想理会。忽然想到此行目的,说:“司务长,明天你上街,买点水果瓜子什么的,再买一些会餐的菜,今晚给姚秋寒好好商量商量。” 司务长停住手里的皮鞋擦子说:“干啥?”“会餐,下午四点半举行全连联欢会!”张宇假一副平静的样子说。 “明天会餐?联欢会?搞错了吧?有病啊!不想活了?”司务长说。张宇不吱声。漂亮女人就来了兴致说:“会餐还不好,整点儿石花菜,我特爱吃那东西。”张宇想揍女人一耳光,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人,气就从头上冒出来。司务长却说:“猪头肉要不要?”女人说:“不是还有吗!再整点也行。”张宇听不下去了,说:“司务长你可不要再犯错误,不要再象上次那样,弄得人人不服,要从炊事班抢东西。”张宇话一出,司务长夫妻两个都住了嘴。看样子上次的事搞得司务长很没趣。 连队一名志愿兵家属来队,想从炊事班拿点鸡蛋。司务长不让拿,说连队的东西怎么能你想拿就拿。志愿兵不理会,说是呀,不是我们这些兵想拿就拿的,某某干部就有权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司务长脸就红了,说你指的是谁?志愿兵不屑地说,公道自在人心,我今天就要拿,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司务长搞了个大红脸,说你敢,姚秋寒,把门给我锁上,我就不信你能拿。志愿兵说了一句你是个鸡毛,便跑到主食间门前,对姚秋寒说,姚你离远,没有你的事情,我不用你的钥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一脚把门踹烂了。本来就已经老化了的木门,出现了一个大洞。在场的人都吓的要命,姚秋寒在一边看着,却面无表情,更不说话。 志愿兵从主食间端出两板鸡蛋要走。被司务长拦挡住,说你放下,反了你。志愿兵不理。两人就纠缠在一起。结果,鸡蛋掉在地上,全烂了。志愿兵上去就要打司务长,司务长怕吃亏,拔腿往团队跑。团长、政委、后勤处长、军务股长全来了连队。最后决定——查。查有史以来所有拿连队炊事班食物的人。并号召全连官兵积极检举揭发。前任连长和一名排长现任司务长都被检举出来。支部班子被一锅端了去。司务长东奔西跑,小命才保全。 冲出司务长的门,不经意间被一股冷风袭了全身,张宇一颤,一时木讷了,心里想工兵来连要生大乱子了,张宇要随着完蛋了,张宇决不能做有违党纪军纪的事情。想到已经把钱退了出去,才安了心神,觉得自己做的对,该是个好干部。 “又是那个姓姚的跟你一起去?”张宇走后司务长家里戏还在继续。 “副指导员不是软茬子,他为什么让一个连队最能干的姚秋寒当一个小小的炊事班的班长?还不是不相信我,现在社会——部队跟地方没什么两样。姚秋寒那老卒子精得很。每次买东西,他都要看着,那两眼睛跟狸鸡一样,厉,没你想的念头。最近连队兵在叫喊着经委会要发挥作用什么的,没准就他搞的。” “你不是说他归你管吗?” “他兵龄比我都老,又是在边防扫过地雷,咋都有个英雄的名在那儿撑着。我能把他怎么样?这个人别惹,安安生生转业就行了。” 余文清突然要会餐,要开联欢会着实在兵中掀起轩然大波。要知道,对组建四年的工兵连官兵来说“联欢会”是个熟悉又陌生的概念。电视里经常看到联欢会,团里过年过节也举行过,至于工兵连自己举行,那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团俱乐部的舞台在工兵连官兵心目中是个感叹号。看到那美伦美幻花花绿绿的舞台,有些人就心酸心疼,假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依在木凳上睡觉或者找个伴啦呱,打发痛苦时光。 工兵连在俱乐部的表现可以用“三多一少”来概括:“三多”是睡觉多、说话多、打闹多。“一少”是唱歌少,即工兵连虽全团人数最多,比得上一个营,却从未在俱乐部唱过歌。不是不想唱,是没有人组织唱。前两年,姚秋寒当一班长时,组织唱一下,现在就再不组织。 孙杰找班长们要节目单,班长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说你们真的假的,不要糊弄我们,咱们连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真的组织一场晚会……。孙杰就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拉拢一下人心是少不了的,更何况是在咱们这个连队。不报也好,省得再学以前拿热脸贴人家凉*股。”孙杰到余文清那儿报告,说:“指导员,没人报节目!”余文清说:“果然不出所料。连队都是这个样子,你给各班长说,不报就扣他班长的津贴。”孙杰一愣,说:“你来真的指导员,你要是真敢整,我保证节目丰富多彩。”余文清瞪着孙杰说:“指导员说话是放*?抓紧时间给我收上来。”孙杰高兴了,一巴掌拍到自己腿上,说:“交给我了,你就等好吧!”然后,他又把指导员的指示一一传达班长。班长一个个哈哈笑,说真的?真的就报,没准真能开。 炊事班的兵由姚秋寒集合到了大棚小屋前。“会来事”的黄小给班长上了一支烟,又一人一支分了,入正题目。 姚秋寒心情看样子很好,说:“罗伯成你报个口琴,吹个部队的歌。黄小你独唱《珠穆朗玛》——”“我日!我哪会,要是金小杰在再加上张辉我们一起合唱《真的汉子》带劲,我两年前就想好了,开头说这是一首很劲的歌,愿咱们连也能象真的汉子一样站立起来。” “嗯!可以,就唱他了,那孟剑秋朱建军你们俩是演小品还是说相声?”姚秋寒话音没落,两个在一边正嘀咕的兵立刻异口同声问:“能不能都整?” 姚秋寒被烟呛了一口,咳着说:“整!我就不信炊事班盖不过正规班,给指导员看看,工兵连他娘的全人才。报上我的——” “班长,你也整呀?”罗伯成笑着问。 “靠!怎么?跟你们说,以前扫雷的时候,我是劲歌王子。”大伙看着姚秋寒满脸的胡茬子,又瘦,又黑,又王子,几个兵就在下面偷偷笑了。 有人喊来电了。果然,全连的灯都立即亮起来。 姚秋寒笑了,看看黄小,笑的更神秘了。“剑秋,把节目单写好送上去,有节目地抓紧时间练练,解散。哦!黄小留下。” 黄小吓住了。姚秋寒把黄小拉到大棚小屋里。 “小子,做好事不告诉班长一声?” “班长,这还好事呀,副指导员知道就死惨了,我日。” “同伙张辉,金小杰,是不?” “金小杰关在警闭室里呢!” “我说如果不关的话。” “嘿,班长,你真他——厉害!” “以后别我日他*的什么的,文明点,都革命军人了。又是金小杰的点子,这回是只你俩实施?” “咱们连太乱,还不拉紧急集合。你看人家,一年一个先进。” “为什么你知道不?就因为有了你们,整天正事不干,违法乱纪。现在问题的严重性你们还没认识到,党指挥枪知道不?” “知道!” “那你是党员不?” “还不是!” “不是党员,就代表不了党,代表不了党,就不能指挥枪。部队是什么?连队是什么?枪!你是在指挥枪。在古时候就是假传圣旨,是要抄家的,知道不?” 黄小害怕起来。姚秋寒继续说:“心是好心,但也不能为了干一点好事情就违反纪律,害大于利。” “那咋办,班长?” “咋办?凉拌!” 黄小见班长说话风趣,知道没事,笑起来。 高国丢掉背包就坐到床边愣。他在想余文清及余文清的决定,还有谁拉的紧急集合。 想到余文清,高国就一阵子的心闷。连忙去想谁拉的紧急集合。他把全连所有班长、副班长在脑袋中过了一遍,最后认为,谁都敢拉,但谁都不可能拉。 有些事想了也就想了,不想也就不想,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懵懵懂懂的,搁在心里,难受极了。忽然间,戴眼镜的余文清跳进了脑海,气地捶出一拳,正中吴敏从被子里露出的脚上…… 余文清除去了眼镜,坐在桌前二郎腿架到对面的书柜上,笑眯眯地看着节目单。 他收到了十五份节目单,每一份都写了满满的字。现在他正在把这些文字形象化,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在回味他那些光辉灿烂的历史。 站在美丽的舞台上是多么让人激动和兴奋呀。在军校的时候,余文清是台上的明星。他喜欢表现自己,好为人师。对于新闻他有同样的感受,他爱在新闻中给人以启示,给人教育,给人以感动。新闻不只是新,而且必须在人脑中发酵,它不是一张纸,而应当是一张膏药,有通达全身心之功效。他想好了,明天他自己也要发挥,发挥什么呢?选来选去没定下来,挑花眼了。想到紧急集合,张着大嘴就笑起来。心里话,真是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这样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无怪是全师最差的连队。想一想是谁拉的紧急集合,余文清认为是姚秋寒,事情是明摆着呢,为什么他最后到,全然示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老秃子,为什么拉紧急集合呢?余文清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管那么多呢!我还真当这个指导员呢!乱吧,越乱越好,过几天走人。 熄灯号响过后,天上的星星就冒了出来,亮亮的,一闪一闪的,全无睡意。 余文清邪气大生,贼似地蹑手蹑脚进了五班,一*股坐在一个兵床沿上。班里黑洞洞的,声音却大。床上的兵用脚蹬了蹬余文清的*股,说:“哎,刘班长,紧急集合是你拉的吧?” 余文清张大嘴不敢笑出声来。一个听收音机的突然大声说:“南联盟正打的严重呐!他娘的俄罗斯干鸡毛吃的……”说完坐起来,拿出烟点上火。余文清借光看见是副班长王凯。东面铺上一个也坐起来说:“给我一支!”“你自己没有吗?整天他妈蹭人家的,就没见过你买过烟。”王凯说。 “我不是刚把钱寄出去买手提电脑了吗!买回来让你玩还不行。” “三百块钱买电脑?”王凯不情愿地丢过去一支烟。 “打字总可以吧,再不学习就跟不上时代了,不能等买得起真电脑时再学,那就晚了,没听说吗?不能让装备等人,要人等装备呀!” 五班长胡松躺在西墙角,说:“南联盟就他娘有种,萨达姆更有种!”王凯说:“班长,萨达姆是伊拉克的!”“我知道。”胡松说着起身去厕所,走到余文清跟前,说:“刘明,该睡觉了,啥事没有,拉了就拉了,咋地!我早想拉了。就是没这个胆量,你有种,你是我大哥。”手使劲地拨了一下余文清的头,搞得余文清哭笑不得。胡松嗯了一声,转头又看了看黑暗中的余文清,可能感觉到不对劲,起了疑心。却是哼着“ONLY YOU 谁能伴我取西经,ONLY YOU余文清是个大人精……”走了。余文清捏了一把汗,心里话,原来是刘明拉的!看样子刘明是这里的常客。 一个兵从被窝里钻出来,原来在打手电看书。头一钻出来,手电光即熄灭说:“还是人家余指导员有种,第一把火就烧的正。嘿,所以我想了,金小杰那小子说的对,上面是英明的,还是没把咱们连忘记的,全团哪个指导员有咱们连指导员文化高,谁敢在正课时间会餐,开联欢会,哎,人家余指导就敢,全团谁的头发敢留那老长,人家余指导还敢,这就叫‘尿挺?’。”王凯却说:“你们可听好了,指导可不是吃素的,别看他戴着眼镜思思文文的,作*到他手里去,会死的惨,第二第三把火马上就来,一定是对连队各方面进行全面整顿。希望就在眼前,都他妈争口气,明天提前十分钟起床,把内务卫生好好搞一下。” 余文清听的心肠一阵难受。一股阴云当头压下来,再不如先前好心情,起身说了声:“走了。” 余文清心烦意乱了,他在问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蹲在连部楼下拐角处,摸出烟来吸,眼泪就拥挤出来了。 ※ ※ ※ ※ ※ ※ ※ ※ ※ ※ 中饭刚过,连队的兵就开始布置学习室。先前兵都是想睡觉的,虽然下午要搞联欢会,晚上要会餐,但兵仍不敢太高兴,害怕这一切并不是现实,害怕这些只是走走过场。 余文清看到学习室全无动静就生气了,说:“副指导员,怎么不布置一下,拉点花,搞点彩灯卡拉OK什么的?桌子摆成一圈,多余地拉到外面去。”张宇大惊,说:“不需要吧指导员?”余文清却抱着手走进了学习室。 领导不说话,有两个意思可猜。一是同意,二是不同意。张宇猜对了,指导员并不采纳他的意见。咬了咬嘴唇狠下了心大叫邵周孙杰,说:“快把彩灯彩带拿出来,挂上,找人挂上。其余的按照指导员说地落实!”说完看了看余文清。余文清转过身扶了扶眼镜说:“水果瓜子都买了吗?”张宇说:“买了。”不一会儿,邵周和几个兵抱来了几个箱子,全是封好的。 邵周说:“是彩灯彩带,都新的呢,指导员。”余文清走过去撕开封胶,愣住了。 张宇说:“是组建时发的。” “意思就是一直没用过,没用过就是连队没搞过联欢活动?!这可是个好新闻呢,标题就叫四年前发的彩灯、彩带为什么现在还是新的。”张宇不吱声,他明白余文清的意思,无非是说他张宇这个副指导员文化活动没搞好。但他有他的理由,上面三天两头来检查文化用品是否齐全,经常使用,坏了怎么迎接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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