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淡到浓,慢慢的连近处的山头、周围的树林也不见了,只剩下眼前那白茫茫的一条路。其实,那并非是路,那是雾给人造成的错觉。带路的冯全福让我们站在原地休息,说是休息片刻再往前行,毕竟距离村林场已经不远了。 第一次去鸡心包,便感受到了山野中的弥漫,山路的陡峭。鸡心包在天台山西侧,龙门山镇三沟村境内,因一块巨石酷似鸡心而得名。 去鸡心包,经过岩峰沟的大飞水瀑布。百米多高的飞水从岩上直下,真的让人想起李白的那首诗句。还在老远,便听见巨大的溅水声,那水雾随着山风飘悠在山谷之中,也洒在我们几个人的身上。瀑布北侧,一条崎岖的小路之字型延伸直到消失在一片柳杉林中。行至瀑布顶上,见到一个村落藏在厚朴林中,缕缕炊烟随风飘曳。 已是小晌午了。我们几个人走进这个村落,准确的名称叫做三沟村六组,组长姓肖,还是村林场的护林员。他的房子保留着木质结构,方格窗,柳杉裙板自然形成的花纹,点缀着山中木屋。我们在这里吃罢午饭,才前往林场。 大约五六里的路程,有一座木屋掩映在木瓜林背后,青色的木瓜还没有成熟,依偎在枝桠上。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身材虽瘦,却挺硬朗的人,面容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他叫冯伦双,是这个林场的负责人。 他见我观察着木屋,笑着说:这是一群城里娃搭建的,应该有着三十来年的历史了。啊,城里娃来这里修的房子?我有些困惑。 1965年初秋,一群青春朝气的年轻人,离开城市的繁华生活,远离当地山民,聚会在鸡心坡下,开始了一段艰苦的劳动生活,这个集体叫大宝青年农场。他们有一首属于一群知识青年的歌,属于彭县大宝青年农场的场歌:“美丽的鸡心包,我们的家园。青年们,有志气,不怕艰险…….。” 高高的天台山总是遮挡着初升的太阳,属于阴山。这里,距离白水河街上十多公里,当时全是羊肠小道,崎岖不平,坡度很高。刚到时,男女同睡在一个屋里,搭的是连间铺,中间用一块布隔着,四周用木板围起,缝隙很大。遇到刮风下雨,真冷得人发抖。吃水是用竹筒一截一截连起来,从很远的悬岩下接过来的,虽说清凉,可碱性太重,过不了多久,便饿了。上山根本没有路,荆棘丛生。那路是我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说起是农场,却处在深山老林中,他们在这深山老林中,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来。砍杂木,烧荆棘,搬石头,去野草,就这样种上了玉米、雪山大豆和其它。收获季节,用背夹子背到白水河,买回生活必需品。从农场成立到消失,只有短短的三年,可就是这三年,这些年轻人,给冯伦双留下许多难忘的印象。尤其是一些人的名字记忆犹新。 欧阳诚,是农场的放羊娃。因年龄小,人较胖,故称“小胖娃”。他对自己的工作十分热爱,尽职尽力,无怨无悔,不怕困难,自信心强。80年代在彭县县委组织部工作,后来调任新都县,担任过县人大常委会主任。 杨家箭是青年农场场长,他敦厚善良,谦和友善,身先士卒,不怕艰苦,处处为别人,为全场同学着想。八十年代担任彭州市的工会主席。 刘光益,人称书呆子。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语。无事就抱着书看,就是再累,晚上点起煤油灯也要看几个小时。说他书呆子,只是戏称(玩笑话),因他能把书上的知识用到实践中。尔后,成为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生物研究所研究员。等等。 看到我疑问的目光,冯伦双笑着说,当时,我是大队派驻农场的,现在又是这个村林场的负责。城里娃离开后,这片山地由三沟村接管,组织人继续砍荒整地,营造了几百亩柳杉以及三木药材林。现在,柳杉林已经郁闭,厚朴、杜仲,黄柏也即将收获。 我和另外一位同事,专门来此调查乡村林场经营情况。冯伦双带着我们,深入林子查看,步子快捷,让我们跟不上。冯全福在我们后面,看见我们两个人气踹呼呼,笑着说:你们才三十岁左右吧,爬山就累成这样,你知道我们场长多大年纪,快七十了! 啊?应该让我惊叹了!当晚,我们住在冯伦双家里。他说起了当初城里娃的艰苦,也说起当地人造林的苦处。一个大雪天,天气很冷,屋檐下挂着好几根冰条子,晚上盖两床厚厚的棉被也睡不着觉。那批城里娃背着山中的收获,下山换成现金,回来又背着几十斤物资,又遇上下大雪,鹅毛片片,满天飞舞,眼前的世界真的是银装素裹。脚下太滑了,大家穿上脚码子也无济于事,小心翼翼前行,如果一跤摔下去,那怎么得了?我和他们一起边走边歇,虽说是大雪天,内衣全涅透了,汗不停从额上冒出来,和雪混在一起,眼睛也模糊了。 上山根本没有路,荆棘丛生。那路是城里娃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现在林场的房子,还是他们修建的,现在成了村林场集中的地方。他们什么也不会,在冯伦双的帮助下,穿上很厚实的衣裳,裹上梆腿,用绳子系紧腰部,把弯弯刀插在腰后的木盒里,带上很长又很粗的藤条。 一天,城里娃从山上做活路回来,一个女娃娃叫刘瑜,不小心掉到山沟里了,沟又深,雪又大,大家都很着急,不停的呼喊。场部的人听到喊声,急忙打着火把跑过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刘渝救起来。刘渝是个十多岁的女娃娃,没受过这样的惊吓,上来就不停的哭,用什么安慰呢?他们便唱起场歌,奇怪的是,那雪也停了,刘渝倚在女友的怀里,也笑了…… 城里娃回城了。我们村上要求每个生产队派工两三个人,背上中午吃的午饭玉米馍馍,栽树巡查一天后,擦黑时刻回家。第二天又是背着玉米馍馍上山。后来,大家带来洋芋,利用房前屋后栽种,每个人自己带来家里的腊肉,才有了中午的菜肴。 冯伦双的讲述,让我感动万分。他接下来的叙述,让我有些尴尬。 1978年,彭县开始速生丰产林建设,新造林子有了一些补贴,林场的日子好了一些,可三年以后又没有了。当时,又在分田到户,林场干活的社员开始人心涣散,林子也长了起来,偷树子的人也多了起来,真的很不好管理。这里山高坡陡,砍伐一米林木,人工运输下山,在不计算当初的付出劳力等,真的还要亏十多块钱。说句实话,造林护林树我们山里人应该做的,可回报太少啊! 二十多年过去了。冯全福搬进了彭州市区,在一起喝茶时,他说起了他的老辈子冯伦双,还告诉了电话号码。当即,我与冯伦双开始了电聊。他还是那么爽朗,说话落地有声。 一位曾经的栽树护林人,将近九十岁的老人。 作者:杨本民,四川省彭州市人,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小说散见国内报刊杂志,出版过个人散文集以及长篇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