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住着一家文明人。男的贩蔬菜,女的送报纸,孩子上小学。
男的起得早,起来就看报纸。因为自家就是送报纸的,他家门旁总堆着一摞摞的报纸。男人对于很多国家大事烂熟于胸,好像它就是中南海的常客。每晚,他就搬个马扎,和大院里另外几个男人一起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很晚下班回家,他总是努着鼻子不懈地看看我,随后嘀咕:“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看报纸啦!对于社会局势一窍不通!唉,一代不如一代……国家也快完啦……”
白天,男人开着个电动三轮车,贩卖蔬菜,多少也能糊口。天天一身污,和黑煤窑里逃出来的一样。他老婆送报纸,一月也就拿一两千块钱,也撑不着。但他看不起任何人。文明人嘛!就凭着每天看两张晚报。
他家的孩子七八岁,上一二年级的光景。两口子给孩子定下了规矩:不准和院子里其他孩子玩,也不准和其他大人说话。男人拿着份报纸,常常一边看报一边教导孩子:“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好好考大学,别和那些泥腿子玩!把你带坏了!我是为你好!”
孩子是个好孩子,每次见我都打招呼,喊“叔叔好”。我也笑着和他打招呼。男人看见,就不悦了。我知道,他的对我有成见呢!男人一训孩子,孩子就闷着头,不说话。男人又说:“行啦行啦,这院里有一个有知识有追求的么?全他妈混子!我让你学习,每天看报纸,学知识,学文化,了解国家大事……”
孩子,也管不住自己,孩子嘛,也常和一伙小孩一起玩耍。有时还去我屋里耍。男人常在外面嗷嗷地叫孩子,让他回家吃饭。孩子在我屋里答应了一声。有次,男人推门,进了我的屋。
“啊呀!”他首先看到了我一墙的书本子。还有桌上、床上的书。
“啊呀,你,你,你也看书?”他惊愕地问我。
“我随便看看,闲着没事干。”我这么说。
“噢噢!”他低着头,脸红了。
院里有晾衣绳,有公用的水龙头,男人家好像是最早搬过来的,他有天生的主人翁意识,拿着这里就当他家了。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只要去晾衣绳上晒点衣服,或者去水龙头里接一桶水。男人看见,就摔摔打打,满脸不悦。背地里叨叨咕咕的。他以为,这地方都是他家的呢!谁不是在这租房子呢!
一日,我在菜市场上看见男人在贩菜,他拉着一车菜,转卖给一个老妈子菜摊主。老妈子说:“大兄弟,便宜点吧!现在土豆啥的都下来啦!你给俺这么高的价,俺咋卖?”男人抽着烟,牛气哄哄,说:“磨磨唧唧干嘛?老不死的,买就买,不买拉倒!我还愁卖不出去啊!操!”那一刻,我发现他的面容骤然扭曲。
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常看到他坐在门口,擎着一份晚报,津津有味地看着,并不时与走过的人谈古论今。指不定,他觉得自己多高尚,多文明呢!就凭着每天读两份晚报。
那几十页的晚报,也不过才卖五毛钱,真贱!
呸!文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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