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妈妈
没有一个女人,承载这样的称谓
走过消毒水笼罩的医院,黑色瘀血
奔向下水道的巷口。不同的女人,在身体剖出坟坑
开始发育的胸部,正像是一部分
滋长的妇科疾病
这些年不同的人,倾慕我年轻的躯壳
在流水中转身。良药
与因此死去的牲畜共同烹制
墓葬中悲悯我的面孔和玫瑰如出一辙
“哦,妈妈
在这偌大的人世,有多少不可估计
将抛弃的部分?
而这些,
是否是我们与生命
相互辨认的理由?”
甘心老去
我这一生都会爱这样一个女人,爱她
从不矫饰的小错误
方言和含碱的牙齿,在河床上
形成她下体的凹槽
也就是形成她,被余晖践踏得深浅不一的妊娠斑
很多年以后,也会有一个人那么爱我
把肋骨折进我的棺室
甘心成为祭品和墓志铭,甘心
叫我一声母亲
而我的母亲,从来甘心老去
甘心老去,成为一个外婆
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刍
是不是诸多的痛楚和诟病,都可以
使外围挺拔起来
我没有更丰满的身体,诠释这贫乳的生命
妈妈,命运对我仁慈的馈赠
在于我闪闪发光的雀斑。骨隙中的藤蔓剐着我的肉体
使我矮小、黝黑,使我充满窘迫地
深情地爱着回忆
妈妈,你曾把我藏在坟墓里
无论我怎么反驳阳光,反驳锈蚀的血液
如何拆解肋骨,让它们
像树木一样不被任何事实歪曲
妈妈,那么久了
我还是像个愚不可及的掘墓人,在黑猫的体内
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刍
我是罪无可恕的剽窃者
破体的老屋,夜晚硌手的牙床。光阴的洁白
很快坠落在我们渐渐蒙尘的面颊
我的父亲,你曾经的丈夫
已经一无所有
我是罪无可恕的剽窃者,已拥有了他的五官和皮肤
甚至给他一生的劳碌都具备了充足的理由
芒刺在他的肩上不停压弯腰身,多像你曾经
覆上的嘴唇
——甚至干涸的皱纹,都是相同的
这些年我一直像一只贪得无厌的书包,装下了所有的亲人
他们在里面相认,相爱,恶语相向
最后放任沉默吞并所有的白发和皮囊
他们老了,没有再打架,争吵,把精力
放在脱下自己一生树立起的防备
“他们已经不需要骨骼和健壮的肉体
保护自己的儿女
而爱情,他们已经不再做任何的挣扎”
他们开始允许自己矮小和脆弱,允许我的体内
摆放越来越多的荆棘和洁白的肋骨
它们在里面相互指认彼此的罪行
“亲爱的,你所称的出路
是不是巨大的链口
而你背上的十字架
并没有罗盘的效用”
当我们不再年轻
解开草木的禁忌,撬开夜晚的锁芯
从体内取出一部分的毒液
一部分的同类
再也没有一只口红,可以拴住异性的目光
挡住苍老和贫乳
你不是年轻的妻子,搀扶你的只是一支拐杖
到那时候,没有人想起你的诗歌
连你的年轻也被遗忘
你开始失忆,像从未活过,从未,从未爱过
甚至我们脸上的皱纹那么深
也只是,虚无的假证明
2016,3,30。 6:21苏陌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