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年：《死结》

《死结》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森林里一头绝望的
独角兽。无可否认，她雪白晶莹的肌理
她身体里的芳香不是梅花，不是桃花，不是三色堇
不是明亮的任何一种表达形式
她是一条注满碎石头的，淙淙流淌的小溪
它们镶嵌出她入眠时的床和黄粱美梦，睡莲
是她的异土。不断有外来的人
在流水的声音中捕风捉影，沿岸
坍塌的光阴迟暮
她已经不起抚摸，经不起
胸口拧出的死结


《大山，大山》


一条河的力度沦陷了它的四周，或者
一座山，傲然到了孤芳自赏的地步
成片的花椒裂眦，草帽底下的女人面孔相似，她们惯性
地剪下零零散散的果实、刺，和手上划出的大口子。二花
就是她们中的一个，露出藕一样的牙齿，在地里
锄草、挖坑、埋下心事，她喜欢大山
令寂寞抽出叶子，她裹着叶子就像抹平烟火
她爱大山，像爱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们令她鞠躬，给一棵草
一阵风，一头羊，老不死的看门狗
手术台上，她第一次如此敞开自己
一蓬血肉模糊的秋草掩盖着她的心事重重


《身前身后的黄土》


可曾把脚步放进崎岖的乱石
大山挤出的笑意咬住成片，柏树的触角
溪水遇见山峦，就把自己掰弯
更多的溪流失去水源，脚步
面对湍急，并未曾忘记
桅杆和风帆。它只是偶尔踌躇
它也不确定自己的茫然来源于
身前的黄土，还是身后的黄土


《返回》


倒放的漏斗青苔丛生，夜游神习惯把
游魂安于此处。蝙蝠的翅膀合成树叶，一只老鼠误以为是同样觅食的亲戚，岩壁掉落着
神色凝重的水珠，一些危机垂涎欲滴
而它搬动死亡，跟搬动秋收一样镇定
它低着头，并不平视前方，仿佛已
充分具备原路返回的经验



2016.1.2815:52


《七零八落的雪》


脸颊发白的旧土，苦李子树
血液回流，倒叙如寂寥云烟的岁月
珠翠的山峰挂满了琼玉，铜锈之地血迹斑斑
七零八落的雪，按下它沉甸甸的白头


《夜伏》


随时都能听到地底发出的怨尤，远处树干上
百米之蟒目光如炬，已看破花栗鼠皮下的血管
枝叶交叠处，就是无数斑驳的光影
坠落在彼此的脸颊。橡果掉下来，它们
仍保持不动，没有惊喜，没有振奋


《黑颈鹤》


高原上，挥臂便是苍穹
崖壁的白莲花摊开箴言，花瓣
指向不明。毡房的奶香奔跑在地面
吃草
经幡灿烂，晃动吹拂的梵音
冰凌如昂首的水晶
“神鸟啊 ，至高无上的神鸟
可否以肉身，予狼群饱餐”


《荆棘鸟》


飞过了经年不化的冰川，极光
包揽深谙的黄昏
类似鱼跃龙门 ，或在峭壁翻身，巨大的
火花，开在它体内
随时爆裂出岩浆，瓦解无目的
长达一生的潜修


《星空》


埋于荒山的蚩尤进入冬眠，魑魅魍魉穿行的黑暗
冷，如同警戒线，三盏火不能熄灭
野草近乎病妇的孱弱，咽下萤火虫
过量的孤独。悬浮的天空，很多倒立的虫子，静悄悄地
把暖手袋，扔给了一段白昼



2013.1.23.13:21


《黄昏》

夕阳是半具，被解剖的遗体
听麦子刷干泪水的声音，稻草假面示人
帽檐下凌乱的风呼啸，落叶
便碾过残破的箫声

也许有归家的呼唤惊落高飞的大雁
穿越沉重的云翳，黑色的浪花却将它收留
它保持归航的形态覆没，船体
下陷，风帆仍然举起余晖


《树》

雾霾中，它的形象朦胧起来，不再
接近一座山的轮廓。揽下寒气，仍尝试弯腰洗净自己
对土地保持谦卑，是它与生俱来的忠诚
以至于它慢慢淡忘了被咬住的双腿
身后暗红色的河流兀自，潮落潮起


《飞蛾之死》

火焰中，一只飞蛾击打命盘
它知道一朵花凋谢的理由不过是秋天

遒劲的风，要从它的灵魂碾压下去
不停震颤着身子，陷入癫狂
的魔怔

它不肯眨眼睛，在呈现一个拒不变节的烈士形象
所有的镣铐、枷锁、荆棘，都并非桎梏

以身殉道。它面前是无数飞舞的蝴蝶的残骸
是烈焰不断沸腾出五彩的翅膀，和
远的近地，近的远方
生死谱上，它不停置辩


2016.1.29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