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宁君的诗 | 雄性的康藏高原（组诗）

藏地黄昏

那歌声扭动大峡谷的风扶摇而来

一缕骄傲在藏刀上闪烁冷艳

天边的夕阳  遗世独立的老者

鲜红的发辫燃烧血液成万道霞光

清澈的溪水  折叠着出尘的记忆

这是雪山捧出的青稞酒撒祭大地

茶马古道长满青苔的马蹄声

就在我愣怔的一瞬  皲裂了官寨的墙基

一个玛尼堆  一段英雄传奇

转经筒可否转到时空背后

一声佛号  普度连天芳草

兀鹰扯断了流云  黄昏飘然而至

扶摇而来的歌声再次扭动

大峡谷的风  呼啸的风

在那无垠的旷野  在那遥远的地方

遗世独立的老者

沉醉诵经的夕阳

今夜  你们相拥入眠

红原之夜

嫦娥的铜镜  磨亮雪山的锋刃

流云中细细雕刻着帐篷的轮廓

后羿的誓言依然悬在深邃的空中

谁的一管横笛

误读了遍野索玛花的表情

滴沥沥  自一孔心泉诉说相思

篝火明暗着经幡飘飞的手语

指引我走进神山般圣洁的帐篷

咂酒罐开启了卓玛妹妹的情窦

红红的脸上  淌着愉快的泪水

高原红高原红  醇醇的处女红

今夜  我幸福地为一个夙愿失身

牦牛在栅栏里反刍岁月

我在毡毯上回味命中注定的邂逅

卓玛妹妹  我只是你一夜的情人

而你  将是我一生的情人

我在红尘中望你  你在天上微笑

我在沉睡中梦你  你在水中微笑

多年以后  有人裹一身风霜雪雨

在某个城市角落独饮甜蜜的叹息

红原之鹰

以苍穹为弦

自九天之上射落

雪山的冰凌于翅翼上闪烁冷峻

残雪在嘴角昭示轮回

一声嘹呖

千里草原刹那倾斜

是谁  转动经筒一路诵经而来

胸前那枚银钥匙划破了积雨云

踢踢踏踏的雨点伴你且歌且舞

牦牛低垂的犄角电光隐隐

牧人班驳的棉袍迎风招展

你的喉咙  隐隐咆哮雷鸣

终于  所有的声音哑然

孱湲的小河  渐去渐远渐无形

狂风蜷缩在草丛  蓝色浸透浩瀚长空

你掠过草浪的影子

是苍穹一滴宁静的泪

夕照折多河

黄昏嶙峋

光与影精雕细刻着湍流

乱石和浪花的唠叨中

岸树选择了肃立

康藏高原羽化的雄性魂魄

在熔金的余晖下

竟闪烁出少女初潮的红晕

向往日出  向往远方

甘愿漂泊  流浪

生生不息  奔腾不止

游弋轻薄的山岚

怎载得动  你崇山叠岭的心事

编织一个永无结局的梦

推敲一个永远无解的谜

牛羊归栏  宿鸟飞尽

长满青苔的崎岖山路上

隐约起伏着莫可名状的脚印

每一串  都是一句偈语

每一枚  都是一个问号

夕阳已然倦了  迷糊了眼睑

且问云去  且问风去

海螺沟观冰瀑

越上葱茏

越上太阳的翅膀

踩住海拔三千六百四十米的高度

几亿年白驹过隙

只一瞬  隆隆的羲和之车

哑然

万丈崖头

谁将一帘洁白  泼喇喇抖开

掩住门后沉寂的秘密

挡住  我热辣的视线

罡风如雷

你纹丝不动地招展

这决不是向死亡屈服的降旗

这是圣山神女脉脉的温情

柔到极致

石破天惊的挺立起永恒

我是虔诚的朝圣者

谁能为我撩开  这岁月

厚重的面纱  让我

一睹圣山神女的慈颜

车过二郎山

汽车顺着记忆的旋律前行

节奏似乎有些犹豫

一如我记忆的模糊

总有溪流追随着车轮变换声部

一如我曾千百次做过的梦

总有一些不确定的细节

在每一次梦醒时分

叫我  怅然若失

二呀嘛二郎山  高呀么高万丈

从万丈红尘  到万丈青山

这种落差  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盘旋的鹰  提升着心灵的海拔

童年时候  听母亲动情的哼唱

心底里  伟岸起来的那份期冀

此刻  由弱变强渐次清晰

其实  我早已用想象的双脚

千百次攀登翻越过这座大山

悬崖峭壁  千沟万壑

乃至竹木掩映中时隐时现的农舍

农舍的房前檐下时隐时现的笑脸

都如此稔熟而亲切

凉爽醇厚得醉人的山风

细细地吻遍我的每一颗细胞

呢喃的鸟语  清越的泉鸣

真实而虚幻的演绎着

时空切换日月轮转的蒙太奇

当汽车自隧道中  呼啸而出

伸手扯一方湛蓝的天幕

久久折叠  把玩

童年时记住一首歌

韵味一生滋润我干渴的灵魂

童年时向往一座山

一生都会有触摸蓝天的冲动

大渡河印象

是身后有鞭策  有追逐

还是远方在诱惑  在召唤

是挣脱了桎梏的胜利逃亡

还是以自由为奖励的竞赛

愤怒撞击岩石相互疯狂挤压

挟沙带泥碎木碾石削岸劈山

你们累吗

你们疼吗

你们怕吗

一个个巨浪  一簇簇惊涛

你拥我挤奋不顾身争先恐后

奔向天际  去慷慨蹈海

天河决堤  泻大山狂野

怒涛排空  捶高原如鼓

白煌煌的浪峰之上

落日在颤抖  劲风在挣扎

不息地呼号  呐喊  咆哮

可是为翼王诉说无奈的悲壮

可是为破坏的植被倾吐委屈

抑或是为神勇飞渡历史的

那只人民军队  以及

那些微笑赴死的英雄

狂飙天降  轰轰烈烈且哭且歌

难怪  那一簇簇洁白的浪花

不分季节  不舍昼夜

不论风雨雷电  烈日霜雪

瞬间的开

灿烂的开

永恒的开

康定，跑马山

抵达康定已是下午四点

客车停在那支中外闻名的情歌

第一段第九小节弱拍上

夏装  生分了我们的视线

但冷冽的山风  却难以冷却

上跑马山引吭放歌的热情

缆车  一次次提升我们审美的角度

康定确实是一位血性的康巴汉子

在峡谷夹缝中依然眉目分明神采飞扬

折多河恰是一把寒光逼人的藏刀

潇洒的一个剑花劈开大山的排挤

左边是粗犷  右边还是粗犷

我们鸟一样掠过层叠的林涛

于跑马山顶  寻觅张家溜溜的大姐

湛蓝的天上  果然有一朵溜溜的云

而弯弯的  弯弯的  月亮尚未升起

一座新建的寺庙两匹供人照相的马

肃穆了我们的情欲

几顶空空如也的帐篷里

惟有肆虐的山风和调皮的松鼠

互相追逐窜进窜出

转山会的浪漫  还有那首歌

优美的旋律优美的意境

都装进了游人的相机手机中

是沧海桑田人是物非

还是那首歌张冠李戴

或者  索性是我们走错了地方

半个小时  了却了长久的夙愿

半个小时  模糊了长久的想象与情感

谭宁君，定居成都的重庆开州人。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协会员，成都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新都区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桂湖文艺》执行主编。作品见《星星诗刊》《四川文学》《西南军事文学》《传奇文学》《诗神》《文学报》《莽原》《芳草》《休斯敦诗苑》等报刊，获“第九届中国人口文化奖”“首届天府文学奖”“首届四川散文奖”“芳草杯”“诗圣杯”“华语爱情诗大赛”“中华情”等四十余奖项。出版诗文集《土地与梦想之间》《守望乡愁》《月临西窗》《无悔之旅》《苍生厚土》《被香沐浴的土地》等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