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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狗有些研究，但我不养狗，与狗相处也不多。小时候家里经常养狗，看家护院。经常的意思是：有的被偷了，有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死了，极少主动卖给贩子。 狗比人善战。村里狗很多，有大有小，有公有母，品种以菜狗居多，极少有更加善战的狼狗。狼狗的耳朵是直立的，尾巴高高的翘起，这是我判断狗的标准。无论是大狗、小狗、狼狗菜狗，只要不是相融以沫的感情，见了面都会咬架。
那时我的裤脚总沾着黄泥，身后跟着一只尾巴蓬松的菜狗。 一身土黄色的毛，我觉得他虽然没有高贵的血统，但应该介于狼狗和菜狗之间，比狼狗汰，比菜狗通人性。它非常黏我，我去哪里他就跟着，吃饭、睡觉、上厕所，甚至上学。不论我怎么吼叫，他都不离不弃，甚至多次跑到数学老师的课堂上，嗅她新买的高跟皮鞋，我就被老师揪着耳朵墩在黑板边上。它有时候会趴在窗棂上，嘴巴从烂了一块的玻璃窟窿里伸进来，四处瞧。最后被班霸撵的满学校跑。 有一天我早早的起床，去学校晨读，见它睡在大门旁，不敢惊动，悄悄的远走。 放学回来，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炖狗肉。原来它吃了别人下的药，死在了路边。 我们家离古时候的樊哙家不远，狗肉是一道美食，我也很爱。 它死的那天，我蹲在灶台前看着铁锅咕嘟冒泡，肉香里混着某种苦涩的草药味。 现在想来，我们家的狗之所以经常换，估计那时候已有苗头，是有人惦记了我家一贫如洗的家产。果不其然，它死后不久，我家遭偷了，偷走了几乎所有的能吃的和可以换吃的东西。从此，我不再敢对狗轻易付出感情。 参军的决定下得突然。那年收完麦子，村里又丢了三只羊。我站在晒谷场上望着河东岸，忽然明白有些篱笆靠竹条是扎不紧的。 临行前夜，我把黄狗褪色的项圈埋在了老梧桐树下。 新兵连的月光比老家的锋利。半夜紧急集合时，我常盯着操场上晃动的树影出神。班长说我是块当侦察兵的好料子——能在雪地里趴六个钟头不挪窝，被毒虫叮得满腿脓包也不吭声。他们不知道，我总在潜伏时听见细碎的爪印踏过落叶，像那年教室外焦急挠门的声响。 不仅如此，我每晚上床睡觉前必须做的事情就是边做俯卧撑，边想像着大火焚身的黄继光，或许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他。 第一次见到黑风是在藏北哨所。这条具有哮天犬血统的狗，耳朵像两柄刺刀，尾巴却总在看见我时软软地垂下来。它闻得出雪地里三小时前的脚印，能隔着羊皮袄嗅到我藏在怀里的压缩饼干。暴风雪封山那夜，我们追踪偷猎者的足迹到断崖边，它突然咬住我的武装带往后拽。雪块崩塌的瞬间，我抱紧它滚进背风的石缝，听见冰碴在防寒面罩上刮出金属的哀鸣。
雪原上的月光像淬过火的刀锋，在黑风的背脊上割出青灰色的光斑。它突然停住脚步，鼻尖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剧烈翕动。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断崖边的雪窝里蜷着具岩羊尸体，脖颈处凝结着蓝紫色的冰晶——是偷猎者惯用的毒镖。 黑风喉咙里滚着闷雷，鼻头在风里拧成个紫茄子，爪子在冻土上刨出深深的白痕。我们追着时断时续的血腥味翻过两座山坳，天就变了脸。雪片子掺着砂石往人肉里钻，活似二蛋家婆娘扬的麦糠。雪片如同裹着刀片的棉絮，抽得人脸火辣辣地疼。黑风突然人立而起，前爪重重拍在我胸口，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跌进雪堆。 几乎在同一瞬间，头顶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黑风箭矢般射向侧方石缝，牙齿撕扯着我的武装带往岩洞里拖。崩塌的积雪擦着靴底轰然坠落，我在碎石飞溅中死死搂住黑风的脖颈，它温热的舌头扫过我结冰的护目镜。 我们在岩洞里捱了七个小时。黑风把肚皮贴在我冻僵的小腿上，体温透过防寒服传来时，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灶膛里的火光。那时我蜷缩在柴堆旁，黄狗把下巴搁在我膝盖上，湿漉漉的鼻息烘暖了补丁摞补丁的棉裤。 "吃。"我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碎末。黑风却把头扭向洞外呼啸的风雪，耳朵警觉地转动着。它的右前爪有道新鲜裂口，血珠凝在钢针般的黑毛上，像撒了一把辣椒面。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黑风突然暴起冲出岩洞。我追着那道黑影在雪幕中狂奔，看见三个裹着羊皮的身影正往国境线方向移动。偷猎者的猎枪上膛声响起时，黑风像道黑色闪电扑倒了最后那人。另外两人的子弹打在它先前停留的雪坡上，溅起的冰渣迷住了我的瞄准镜。 后来军报上说这次行动缴获了二十张雪豹皮。庆功会上黑风戴着三等功勋章啃羊腿时，我摸着它新结痂的伤疤，突然明白当年黄狗为何明知肉块掺着毒药还要吞下去——有些守护从不需要权衡利弊，就像此刻我腰间配枪的保险栓永远为身后国土敞开。 退伍那天黑风追着212吉普跑了三里地。后视镜里那个黑点越来越小，最后融进高原永恒的暮色里。现在我的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黑风戴着三等功勋章，另一张里十岁的男孩正被黄狗舔得咯咯直笑。 山风会捎来若有若无的犬吠。我摩挲着曾经配枪的腰间，忽然懂得，忠诚从来不是绳索，而是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磷火——它会灼痛你的掌心，却也能在暴雪封山时，照见回家的路。 图片来源：四川文化网 |
2025-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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