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红苕帮
○左海艳
说起故乡安岳的美食,大家也许会想到米卷、柠檬宴、伤心凉粉,这些上过央视的食品,都是从土生土长的作物原料而来。但在安岳人的心中,最有感情则是的土里土气、低廉普通的红苕,安岳人对它可谓爱恨交织。
按照父辈们的说法,以前农村人跟红苕一样,灰头土脸、满身泥巴。就算在遥远的北上广,那里也知道我们安岳的红苕,给安岳人取了一个关于红苕的外号——“红苕帮”。这群人,穿着蓝色的卡衣服,散布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四面八方努力打拼,想要洗去和红苕一样从土地里带出的泥巴,想要脱离红苕帮这个组织。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我三妈(三伯娘)。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是一个利索的大背头发型,我如今三十四岁,她那发型持续的时间比我年纪还长。
那个时候,长辫子是大同的审美观,像三妈那样时尚的短发,在乡村很少看见。就连初中毕业的母亲,也是两条麻花辫呢!那时到了婚嫁年龄的姑娘,父母为她们选择夫婿,第一选择是大山沟——大山沟里地多,可以种更多红苕,姑娘嫁过去就不挨饿了。我的大姨、舅妈,就这样从一个山沟,嫁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山沟。母亲却在外公的棍棒追赶下选择了住在小镇上的父亲,没要爷爷家一分钱的彩礼。母亲的这桩婚事,当年轰动了小镇和山沟沟。母亲觉得自己解放了,离开了土地,不再翻挖红苕,不再背着沉甸甸的红苕,在泥泞坎坷的山路上往返劳累。母亲尽管嘴上说着厌恶栽植和收获红苕,但在小镇边缘地带,她还是不辞劳苦地开垦出几绺荒地种上几垄红苕。在我小时的记忆里,没有单独的白米饭,它总是和红薯一起出现在碗里。红薯总是埋在锅底,母亲怕我们只吃白米饭,每次舀饭前都要把红薯和饭拌一拌,让每块红薯都要沾上几粒大米。
其实,父亲也不是小镇上的原住居民。他之所以搬到小镇上来,也是因为红苕。父亲的舅公第一次去自己妹妹家,快到晌午了,还不见妹妹做饭,心里就生气了。不一会儿,妹妹从灰笼里用棍子挑出两只硕大的红绍,拍了拍灰,虔诚地捧在手里又吹了几下,说:“哥!趁热吃!”
与此同时,年幼的爷爷眼巴巴地看着太奶奶手里红薯咽口水。太舅公一下子就掉泪了,收起一包太奶奶的家当,把她带到了小镇上。后来就有了我的大伯二伯三伯和父亲,还有大姑小姑以及我们。
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显得可爱而又古板。他夏天穿白衬衫,冬天穿中山服,经常给我们聊故事。他没参加工作前,除了上学,其余时间花在土地上,地里接触最多的就是红苕,要不是吃红苕叶、红苕鼻孔(藤和块根的连接茎部),早就没命了,哪里还有机会给大家讲课。他说,安岳人一走出去,别人就喊红苕帮,说我们放屁都是红苕味儿。还说我们个子矮小,都是背红苕担红苕压成的,吃红苕变的,等等。最后 他意味深长地说:“娃儿们,要认真读书啊,不要做红苕帮啊!”
我读初中时,母亲不再把红苕埋在锅里了。父亲一直痛恨红苕,只要有大米,绝不吃红苕。他觉得吃红苕没有尊严,红苕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喂猪了。倒是很会做小菜的奶奶,把红苕变成了一道美食。她把红苕仔细地洗干净,削皮,切成细细的丝,裹上一点点用鸡蛋调好的面糊,放在油锅里炸至金黄,捞出沥油装盘,然后再撒上白糖,那种白色和金黄色的交相辉映,惹得口水直流,咬上一口,又甜又脆,哪里还吃得出它原来的味道!这道菜也只有逢年过节奶奶才会做,所以在我们这帮孩子眼里它显得尤为珍贵。而父亲,依然是不沾红苕的。
慢慢地,小镇上能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它们都被一幢高过一幢的水泥楼代替了,我的小学老师已经退休了,我的奶奶已经离世多年,我的父亲母亲一厘地都没有了。用世俗的眼光来说,三妈和母亲现在是几个兄妹中过得最好的那一个。红苕帮这个词,渐渐地消失了。
但红苕却没有被安岳人遗忘,新一代的“红苕帮”用传统方式把红苕打磨成粉,运用现代工艺精制成苗条的粉条,再经过科学包装储藏,早在周礼镇建成西南地区集散地。红苕以深加工的产业形态助农增收,以“周礼粉条”为代表的红苕绿色食品,走出安岳走向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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