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葵 | 龟背石(长诗350行)

题记：这是一块举世罕见的龟背石，为海天金石，天下第一奇石，世界级遗产特级保护，位于金石滩大连滨海国家地质公园，是镇园之宝。这种龟背石全球仅两块，另一块在加拿大，但仅是这块的1/3大小。关于这块奇石的成因，地质学界认为是5.4亿年前后沉积的粉砂岩，在干燥、炎热气候条件下，暴露、干裂，其裂缝又被绿色沉积物充填，形成状如龟背的网格状裂隙。
1.

你来到金石滩
五亿多年的流连，不忍离去
你站在金石滩海滩岬角
把自己站成了镇滩之宝

你从海上来
自断摇篮里的归路
露出金黄的背壳
把自己风化在大海的眺望里
任由海水里
蓝色的铜
把四肢牢牢地
焊接在隆起的海床上

不是波涛亿万年的洗礼
淹没了你的记忆
不是金沙亿万年的冲击
埋没了你的情怀
是你在日月星辰的穹顶下
接受了完美新生的信仰
是你自踏近海岸线的那一刻
就扯断了被母亲溺爱的脐带
你根本没想回去

2.

这不是你的疯狂
这不是你虚无的梦想
这是你的破釜沉舟
在亿万年前
用信仰之光
在不断隆起自己古铜的脊梁

这不是狗尾巴草摇曳的童年
这不是风花雪月
这是风暴的长足洗礼
这是海浪和礁石的马拉松对话

大海在前呼后拥
拷问你的灵魂
拷问你究竟要去往何方
每天用尽了万顷波涛
都无法在你身上找到答案
甚至到今天
还无法找到你的双唇

3.

你是地质陈列馆里
资质最老的管理员
你是时代专列的机车头
率领一列列长长的黄金海岸

你是海神的化身
于史前的一个黎明
升起气象万千

你是一个神秘的舞者
披着海浪
发酵至极的夜色
把同样高龄的
恐龙带到了你的身边
恐龙喝了忘情水
就变成了你最亲密的侍从者
也是你的第一个开彊拓土的将军

你是崖石里最古老的健身使者
在海天之际
开设了联合狩猎俱乐部
在海天之际
把金石滩开成了神兽与共的疆场

4.

你是渔港的灯塔
你更是渔民的更路薄
你是鱼鲜和海鸥的风向标
你是一切生命的压舱石
你是发现王国的国王
你是海洋温泉的发电机
你是葡萄小镇的总调酒师
你把天庭里的甜蜜
倒满了整个金石滩

你用沉积崖的沉积术
把天下的美丽和壮阔
都汇拢了起来
飞升在云天之上
沉积在海天之间

还有被你凝固的动物园
那里有无数的跟随者
不断地向你靠近
在注目礼里接受你的洗礼
你的神力，正把一切
雕塑成制造欢乐的公园

5.

这龟背，这玉石的浓缩
书写着火烧的字迹
飞舞着龙腾的身影

这时间的女王
空间的羞涩
这黎明的启动器
夕阳最后的打火石
这太阳的山岗
月亮的竞技场

这生命的种粒
文明的陶俑
这粮食的花苞
面包的库房
这不断苏醒的花朵
海浪的花坛

这美人鱼的郎君
海鸟的放牧者
这大海伤口上的盐
挖掘海神的脸庞
这海天的遗嘱
歌谣的夫人

把词语献给海鸥
把长笛献给海浪
让海浪高耸的风
掀起脚下的闪电
搬运海沟里蓝色的铜块
不断孕育满天白云和星斗

6.

你拥有神的臂力
把一层层海水
转成一圈圈绸布
从深深的海沟
一直摆放到蓝蓝的海床上

你让海浪
派出亿万年前的浪花
组成前进的天降兵团
你眯缝着盐水的眼帘
把直直的海岸线
拉成射雕的弯弓

你是蓝色的主宰
绿色的核心
你是空无的幸福
稠密的黄金
你驻足在金沙滩
满身却无时无刻
不在洋溢着春光的预言

她们像大海的情人
流进了海的骨髓
她们像高高的喷泉
随风在天庭上飘荡
在空气的氧离子里
回环往复
这光明时空的主宰
这被玛瑙滤过的蜜

7.

龟背石，从夜的墨色里
挤身黎明
又从夕阳的余辉里
侧身隐入夜幕

海浪，青铜色的蝴蝶
于龟背的绿荫中启动
在白日的深处激动不已
在黑夜的归巢里
也不能完全平复

步伐呼吸，影子聆听
窗台，筑在柔软的海湾里
你把欢乐演奏出来
绵长地撒满十里黄金海岸
你高耸岩石的脊梁
驮起远古那么多春天

你用海草唤醒脚下的路
用鸥鸣拥抱新生的世界
冬天的雪花期待已久
刚一飘落下来
就迅速融进了你
谢顶的微笑

8.

浪花，这大海的飞蛾
带着轻柔的双翼
带着滑落的玫瑰
在一秒钟的时光里
完成艳丽辉煌的绽放
而你与这浪花的交谈
每一次都要搭上千万年

你在海水里咀嚼孤独
尽管所有的海螺
都向你吹响
尽管所有的鱼鲜
都向你游来

你与大海的露水
孤苦共眠
绿色的海水
倒映着英雄的历史
蓝色的天空
雕刻着英雄的未来

你的脊背
在时间的黑洞里守夜
在银河系的天桥上
我看见了你寂静的脸
在圣火的花朵旁
发出幽暗的祖母绿

你正用一根
恐龙骨头的化石当教鞭
把庞大的虚无
霎那间植进芸芸众生的欲望里

9.

你一无所有
又应有尽有
长梦没有你长
你是梦的起点
闪电没有你快
你是闪电的生火石

盐场没有你咸
你是盐场的沉淀者
你比海水蔚蓝
你是蓝铜的持久播种者

你的浮力在海沟之上
你堕入深渊又浮回海面
海枯石烂不是你的传说
你是这海床上亿年不腐的金龟

头戴面具的长寿死神
是永久扎根在你心间的盟友
有千百万把的锁
锁住了你身上的一切欲望

你轻盈的真身
携着金石滩这高贵的姓氏
血液里巡环着
放慢了的黄海
低走的海潮

飞过大黑山
升上天空之城
当时光的网兜
装满空虚
海浪就把你
凝结成人间第一高龄的神

10.

你自身就是一只拳头
紧握了五亿多年
打向虚空
至今没有收回

你与吞噬生命的时间赛跑
四脚踩着叩打死神的风火轮
你这神赐的苹果
从里向外熟透
你这太阳的岩石
让烈火在胸中永恒歌唱

你用夏天
在光芒中跋涉的热情
用晴朗秋天
丰收的长廊
修剪了我身上的一切幻想

我在海床的怀抱里
畅饮海水配制的千杯不倒
你来了，不
你根本就没有离去
你端着百花的琼浆
呵呵呵，这就要熨平
我脸上
皱纹的蛛网

11.

芸芸众生悲喜交加
只有诸佛远离悲喜
星光在高空中闪烁着寒意
船儿在海面上载满了风语
梦寐的翅膀
在苍茫的海浪里起伏

蓝鲸游进深渊的竞技场
每一滴海水都有自己的名字
每一片水草都有自己的家族
每一阵鸥鸣都打着自己的音节
每一个海参在海底
都肥胖着自己的爱恋

天空，这亘古倒扣的变色杯
不断地把海水倒在龟甲上
圣光烁烁
每一片龟甲
都苍茫起伏着黄海
每一片龟甲里
都住着一个小神

你不能靠得太近
你只能远远敬拜
你要小心龟甲上的波涛
会打湿你皮袍里
藏着的那个小字
你该留神，龟甲里的神仙
手里都有泼向人间的灵魂汤

12.

五亿多年前，金石滩由谁的脚步叩响
大黑山上的枫叶
向哪个方向飘
小黑山上的花儿由谁采摘
金湾港的渔船如何驶出
小窑湾里的牡蛎
是被哪一个家族的孩子采撷
星海湾的海岸线
是何时开始弯曲
黄金海岸
是何时被绿色主宰
永不枯黄
整个金石滩
何时像一只大雕
永驻人间仙境

哦，这些朦胧的问号
这些绚丽迷人的翅膀
只有这神龟知道
只有通过这神龟的手
方能打开这稠密的迷宫

喝了忘魂汤的鸟儿们
只能在觅食的枝头上
每天用歌声重复自己的幸福

喝了忘魂汤的寄居蟹们
也只能逃离光茫的召唤
与痴呆一起躲进螺壳
心里想着何时再换一个更大的宫殿

13.

龟背石，你掷地有声
带着历史的回音
把文明沉淀在古老东方
驾彩云的身躯
披黄海的长虹
在黄金海岸
调动海上石林的乐队
高声颂读一首首春夏秋冬
在神力雕塑的公园
掀起海洋温泉
低吟浅唱
一只只黑眼睛蓝眼睛
还有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

龟背石，你发出奇异的光芒
把整个东方大地照亮
你这完整的光的身躯
你这完美的艺术殿堂
你无所不在
你在不能再古老的国度里探幽
你像闪电一样
在历史的隧道里神游
你打开思想的广场
把现实的世界驮在自己的背上
给人类高高筑起了
五洋捉鳖高天揽月的跳板
你自身就是光的拱门
让时间的长河
在你沸腾的怀抱里
有节奏地流淌

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常春藤
安然覆盖在你的背上
而你的下半身正被海床环抱
正被未来淹没

14.

你这奔驰不息的千里马
我甚至没有找到躯赶你的鞭子
你这图腾的凤凰
金石滩就是你涅槃的产房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神
我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与你频频遭遇
海上长风驾着你的歌声
把我召唤来了

你明媚的月光
悬在空中
越过黄金海岸
越过大小黑山
飞进美丽汇
穿透传奇秀场
飞上空中之城

把我眺望的
是你迷人的心跳么
越发靠近你
我就变得像你身边的树木一样
痴呆得挪不开脚步

我看到了，大海
正用蓝色的铜
洗礼着你圣洁的身躯
海草正用盐，擦拭着
你晶莹的伤口

我看到了，珍珠
正滚向大海深处
那是你永不枯竭的眼泪
我沿着你的龟甲旅游
就像走遍了全世界

15.

我有限的记忆
不能追循你那没有尽头的踪迹
我麻木的思想
爬不上你那直通天庭的蜿蜒山路

我呆滞的目光
望不尽你燃烧不息的疆场
我的心肺，我的肝肠
已经揉碎在朝圣的海滩上

看到你背上奔弛不息的闪电
看到你那被海风海浪击打着的脸
我就知足了

你破碎的形象
你残损的艳丽
就是我的完美女神
就是我的东方维纳斯
你像飞升而去的天仙
让我要用尽余生仰望

你是光明的穹顶
让我不断向上生长
你是月亮的脸庞
燃烧梦幻
让星光一颗颗钻进我的愁肠

我刚一打开眼睛
你又把我全部占据
我早已在朝圣的路上遍体鳞伤
我早已离不开你
在海床上
掀开的诗章
我已经习惯了
你那温柔一击的海浪

2021.12.4

作者简介：黄葵，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文学教授，海南作协理事，海口作协副主席，海南创意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