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年：真的真理

真的真理

说等你等至灯昏。于是黑暗
总也照耀不完，绵延万里
世间物，语言和行为一一违背
藏起哭声，谁也拧不疼我的自尊
流光将身躯洗了又洗
泥腥味儿，刺痛过落叶
归根的哀伤
而我，从来满足于腐朽
真的真理，未曾降生尘世
南风，随波逐流地谈着远行
之于生命
一枚枝头的果子，嗅到了漂泊
的哭声

假的活着，真的死去

它死的时候，比它来时
还要沉默，一粒虫卵的死活
草尖和晨露，都保持了不去问津
像抛弃很多灿烂的阳光
每个季节都用自己的方式哭
这些土壤潮湿了无数世纪
人间的悲伤，真的不够用
俯身在大地绵延不绝的生老病死
风永远暴戾而靠近沉默，背影如蝶
她从未活着，岁月的马蹄声声
欺骗过她藏起的刀锋
用呼啸而过的方式死去了
一只阔叶树垂起的双耳，听到她
模糊不清的言语
——假的活着，真的死去
此时它在新来的风声里
战栗了一下

用一首单薄的诗

你是风。 所以你靠近风，无法融入
你是河流。 所以你成为河流，拒绝站立

晨曦落满牵牛抬起的脸颊，你在叶片背后
深思。叶脉的走向，跟土壤还是光谱有关
你仰望过银河，万里的星光点亮无边的穹野
它们不曾施舍你一只萤火识路，你以为
是被美丽的梦迷醉，于是谅解
你瞻仰过万物，一棵树嫌恶穷乡僻壤
一辆挖掘机震撼山峦所有的鸟儿和根基
你膜拜过诗人，直到昨天最后一缕阳光吞没
语言被流沙覆盖，炊烟从坟头飞往无垠的虚空
可是今日，你还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昏厥
你信仰过佛陀，直到越来越多的商人
塑起了金身。直到你说了越来越多的实话
被逼得越来越不像话，你才终于可以
举起埋在黄土多年的长剑，把这土地的
良心刺穿



仙人球

它盯着黑夜，所有的语言
都显唐突。
不过是绿茵的弃子
躲进了沙漠的黄衣里
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的土地。也无法抚慰它
淡忘的春日

它长出厚厚的绒毛
就在那里沉静的漠视着蓝天
仿佛要和岁月
对峙到底

走

父辈们一生习惯了行走
山路，被他们踏平
黎明，黄昏，和黑夜，都已经过
睡眼朦胧的眸子碾压
他们走过越来越宽广的道路
他们走过越来越瘦弱的农田
走过越来越薄的日子，在镰刀
穿越麦田的风里。被拦腰截断
越来越深的春日，依旧有幼苗顶破土壤
的故事发生，依稀可以看到走过百里
背大红衣裳的新娘，唢呐奏响落日
然后一生插秧，育子，走山坳，踏平
黄土，走浣衣的池塘颤抖的绿，走青黄未接
的荒地，一锄一锄的开垦。一生
要走万里相爱。对我们来说，
距离很近，也很远


比长更短，比短更长
.
你永远是灯塔，我漂流时
归航时
你永远是酒酿，我醒时，和醉时
流浪这枚词语在我发际，停泊多年，它的肋骨常被暗疾吹断
我们抬头，残疾的月光
咽下了哭声

.
就明天吧，跟爱情总是要做出了断
死海里一片挣扎许久的羽毛
被害之后，浮出水面
点起一根烟，呛疼了一棵胡杨
雪白的肚皮
沙漠躺在脚下已流不出半滴泪水
只有万顷黄沙
明白破釜沉舟的背后
饱含渴望
.
桃花开，梨花开，菊花开，雪花开
高僧为世间的颜色把过脉
桃花太热烈，雪花反之
只有绿色
勉强适合作为旗帜
.
那个诗人在纸上活过
分行跃进的光阴
比长更短，比短更长
除了写诗，剩下的时日杀死自己
打发爱情，梳理春风发生
的牢狱之灾。临别的那刻
压下疼痛，写下最后一句
——“活着死无对证，死去活无对证”，并未分行
.
收笔时割下一寸的月光和蛇皮
种下的麦子未萌芽，我就闻出
啤酒和馕的香气四溢
恨不得举起空杯，斟酌再三饮下
夜幕已酩酊大醉，一只疲惫的鸟
不胜酒力摔下
始作俑者，跌跌撞撞地躲进云朵
所有的豪情都如梦初醒
半两春风的梦境，还刚刚潮湿


关于爱情

你说你曾被战事侵略，是无花的果实
鱼儿游进过你的温床，冰冷的胴体
热烈而欢愉地走过
你爱过魔鬼 ，爱这人间背信弃义的秩序
从来讥诮一朵梅香的凛然
谈话间你抚摸了几遍
垂垂老去的暮年
我看到了你稍纵即逝的哀伤
扑腾进了大海，无法打捞
我告诉你，迷途的春风一定会
抵达在路上
你一定不要质疑，那些温婉的雪花
它们只是在考验春天
与爱相遇或者重逢，你也一定要深信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是我
就选择种一盏孤灯
当爱黯然失色，就把它掌起
亲爱的，我也迷路过油菜花海
那些光明的颜色，一叶障目
它们每一朵都说爱我
却拒绝捱过深秋，那些落红的阔叶
嘲笑过一只瘦弱惶恐的野兔子
原谅它一生只遇见过草根菜叶
原谅它一生所及的灿烂，温暖的背后
都有危机四伏的毒螯
亲爱的，你也可以从幻象里走出
不必摔碎幻象，总有天它将真切
和死亡袭临时一样栩栩如生
亲爱的，即使肉体污秽
我们的灵魂仍然纯白，仍然光洁如初
亲爱的，我们在结局说出
“笃信不移地爱过，过程里偶尔信仰死亡”
是多感人的故事，六十岁那年
即使那些疤痕，还密布我的苍老
可我还是会摘下老花镜
痛哭失声


我摘下一片潮湿的日光

逝去的，抵不过一截梨花
海洋洗不净天空的颜色
你的眼神逗留在枝桠，有爱栖息
倦鸟捉到了一滴露水的漫无目的
伸出手，我摘下一片潮湿的日光
此刻，暮色开始在枝头躺下


残枝，够不到北风

东去的大江也冷，原野畏寒
不肯开花。此刻我学习青松正襟危坐
断裂的袖口被风吹得鼓鼓，北风很远
雷声再三嗟叹，泪如雨下的落叶
尸骨未寒，大地是一朵昏黄的天空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伤口里，还有种子未曾寄出
这场雨势，翻动着良田、树根、不坚固的棚
我的断臂，在汪洋的最中心
像一叶覆没的舟，不断下沉